李善长红光满面,自当年乡试失败之后,他一直闷着一口气,直到今天才彻底舒展开来。
他从小痴迷算学,因耗费大量时间在算学之上,导致诗文水平不高。
如果是在唐朝时期,他还能考个明算类进士,然而宋元以来,算学地位大降,这才导致他每次科举都过不了乡试这一关。
江都军这次科举,将诗赋、明经、算学全部综合进行考核,对他这种精通算学的人十分有利。
因为他诗赋虽然比别人逊色一筹,但差的不远,相比之下,想入仕的士子们很少会去钻研算学。
所以刚考完之后,他就预感这次自己会考的特别好!
果不其然,今日放榜时,瞧见自己名字排在第一名,他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李善长还特意去调查过,这次参加科举的人中,有不少是元朝进士,其中有个叫孟广海的人,是至正七年的南榜探花。
另外江东有名的士子也大多参加了。
二甲是北派大儒韩嘉让的徒弟,陆一鸣。三甲是许瑷,曾两次获得江浙会试榜首,只因得罪大都权贵,无法入仕。
所以这次科举权威性极高,他这个第一名更显得难能可贵。
得知自己是榜首后,李善长便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江都军入仕。
其实他一直就不怎么瞧得起朱元璋,一个大字不识的武夫,与他根本不是一类人。只因朱元璋打下滁州后亲自去请,他才勉为其难出山。
如今朱元璋即将覆灭,他自然不愿跟他一起陪葬。
不过话说回来,以他现在的身份,若是直接投靠江都军,必将背负一个不忠不义之名,楚王也可能会鄙夷他为人。
所以这次会面至关重要。
通过这次会面,他必须达成三个目标:第一,入仕江都军。第二,获得楚王赏识。第三,避免被扣上不忠不义之名。
好在他为今日的会面准备良久,心中已有成算,所以并不惊慌。
大堂位置有限,只有前二十名士子获得了座位,后面八十人只能在门外站着。
官员们都坐在左边,士子们都坐在右边,其中排名第二十甲的士子正要落座,忽然发现自己的位子被一男一女给霸占了。
那对男女正是秦苓思和猴子,秦苓思朝他甜甜一笑,指着排名第十九的士子桌案,道:“你和他挤一挤吧?”
那士子环视一圈,发现根本没人理会这边,只好和十九甲士子挤着坐了。
张阳泉高坐上首,倒了杯酒,站起身道:“诸位能从一千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足见其才能,本王相信,你们都将是我大楚的栋梁之才,本王敬你们一杯!”
众官员和士子们齐齐站起身,共饮了一杯。
张阳泉伸手示意众人都坐下,然后将目光放在李善长身上。
“李先生是这次科举之中,唯一算学得了满分的人,本王单独敬你一杯!”
李善长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喝了,道:“多谢大王。”
便在这时,马玉麟忽然道:“李先生,本人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如有冒犯,先行告罪。”
李善长心中一凛,暗道:“来了!”拱手道:“马寺卿请问!”
马玉麟目光瞬间变得锋锐,如刀一般盯着李善长。
“阁下既在朱元璋手下为官,为何也来参加科举?莫不是见朱元璋势微,所以抛弃旧主?”
众士子见马玉麟如此直接,心中皆是一惊,齐齐看向了李善长!
李善长昂首道:“在下参加科举不为其他,只为见楚王一面!”
马玉麟冷冷道:“莫不是为了替朱元璋做说客?”
李善长直言道:“不错,在下希望楚王能发兵救援无为,如此一来,对贵军经略江南的计划,也大有裨益!”
吕良佐沉声道:“李善长,你参加科举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是!”
“不准备在我军出仕?”
“并无此念!”
吕良佐沉着脸道:“如此说来,你将我们大楚的科举视为儿戏了?”
李善长拱手道:“楚王殿下分田给百姓,重视农事,让江都粮价低于天下,李某心中无比敬重,怎敢视大王科举为儿戏?”
吕良佐道:“可你却将我家大王辛苦举办的科举,当做外交的工具,若是传扬天下,势必引人耻笑!”
李善长朗声一笑,慨然道:“请容李某说一番话,说完之后,李某甘愿请死!以李某之命,必可堵天下悠悠之口!”
吕良佐愣住了,这李善长竟然为了替自家主公求援,甘愿赴死?
陈基哈哈一笑,道:“这位李先生既然考了咱们科举头名,又将生死置之度外,让人家说句话又有何妨!”
张阳泉终于出声了,道:“李先生刚才提到,救援无为对我军经略江南有裨益,不知此话何解?”
李善长朗声道:“贵军已打下江东,拿下整个江浙指日可待,敢问贵军,届时伱们是偏安江浙一隅呢,还是对外扩张?”
“这是军事机密,怎能轻易对你说?”许瑷大声道。
今日本是他金榜题名的大好日子,却被李善长这个说客给搅的一团糟,心中自然愤怒。
李善长并不理他,不疾不徐地道:“那在下替贵军分析一下,贵军打下江浙后,只有北上和西进两条路,北上就必须和张士诚交锋,而西进就必须与天完军起争端!”
张阳泉兴致勃勃地道:“李先生以为我们会如何选?”
李善长微笑道:“北上只会两面受敌,让贵军陷入困境。西进则可一举打下江南,以长江为屏障,进可攻退可守,天下唾手可得!”
罗贯中恭敬地一拱手,道:“敢问先生,这与我们救援无为有何关系?”
李善长道:“贵军眼下最需要的是时间,从而稳固你们打下来的州县。而天完军没有这个弱点,倘若他们打下无为,很可能继续东进,威胁到贵军!”
山猪冷冷道:“天完军连元军都打不过,我们岂会怕他们?”
他和徐百升是唯二在场的武将。
李善长看了他一眼,道:“天完军之前战败,是因元军全力围剿之故。贵军虽然在扬州击败元军,却是因他们内部不和,兼有高邮顶在前方,并非贵军战力更强!”
刘伯温忽然道:“天完军看似强大,其实内部分裂严重,他来攻打我们更好,给了我们反攻他们的口实!”
陈基笑道:“刘公之言有理,李先生若想凭一只画出来的老虎,就吓唬住我们,未免太小看我等了吧!”
李善长看了刘伯温一眼,道:“无论天完军是否有内患,只要我军尚存,就能帮贵军牵制天完军,这难道不足以让贵军出兵吗?”
徐百升沉声道:“我们救了你们,也不能保证你们会去牵制天完军,说不定反过来帮天完军对付我们?”
山猪冷冷道:“贵军偷袭滁州的事,我们都还记着呢!”
李善长正要再劝说,张阳泉微笑着打断。
“李先生,我若是插手你们与天完军的恩怨,只会导致义军内乱,让元廷得利,此事不必再议!”
李善长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道:“既如此,李善长无话可说,请大王赐死!”
张阳泉默默望着李善长,目光微微闪动着。
便在这时,陈基出声道:“李先生为救其主,在我军科举之中取得头名,完全称得上一场佳话,若是责罚,反而不美!”
李善长朝陈基拱了拱手,苦笑道:“陈公过誉了!”
郭念生语重心长地道:“李先生,朱元璋军即将覆灭,你何必陪他一起赴死呢?不如留下来吧!”
李善长叹了口气,道:“在下身为朱元璋之臣,又是他派来求救的使者,若是投靠贵军,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之人?”
忽听一道细微的冷哼声响起,李善长寻声望去,只见刘伯温一脸不屑的望着他。
李善长后背一凉。
这时,郭念生又道:“李先生说的哪里话,你为了救主,不顾自身安危,天下谁敢指责你不忠?”
何太公悠悠道:“俗话说的话,良禽择木,良臣择主,正如陈寺卿所言,李先生若能以科举头名入仕我军,必能引为佳话!”
李善长正要再推辞两句,刘伯温忽然道:“何公,郭相,像李先生这样的忠义之士,任何劝他背主的话,都是对他的羞辱!”
转头朝李善长一笑,道:“在下没说错吧,李先生?”
李善长盯着他看了一会,淡淡道:“还是刘公知我!”
张阳泉看了看刘伯温,又看了看李善长,高声道:“李先生忠肝义胆,令人佩服,处罚不必再提,来人,赏赐李先生五十两金子!”
李善长暗叹口气,拱手道:“多谢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