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榕深和林卓一走,聒噪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竺笙和黎箫,几乎同一时刻,俯下了头,向着更加贴近桌面的角度。
刚刚说话会结巴,眼神闪烁不定的女孩,当她沉浸在手工的小天地里时,她开始散发耀眼的光芒。
大概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她讪讪地停下来,捏捏指关节,“对,对不起,我太紧张了,只能靠手上的工作,让自己静下来。”
也许是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她。竺笙很歉疚,拿起其中一朵,由衷赞美,“说抱歉的该是我们,你做的花真漂亮!”
花莳笑了,呆板的刘海也因着笑容有了新意。她比了个剪刀手,像是个人的胜利。“我估算一下,做你那一身,得……二十个,易拉罐。”
花莳的上一个作品,京剧凤冠用了十八个易拉罐,耗时两百小时,十五天。如果这样看来,苗衣的时间比凤冠还要长。
表演在即,又有宣传片的重任,竺笙和黎箫根本等不起那么久。
两个人相视一眼,黎箫问:“能加快工时吗?我们确实急需,先前也有说过。”
有失落的情绪从花莳眼底一闪而过。如果不能按时赶工,意味着她很可能无法接下这单生意。而这两个人,是她第一组客户。
她很珍惜这次机会。
“我只能说,尽快。这个工艺,非常复杂。我要,边摸索,边做。”花莳越着急,说话越结巴,她两根食指交叉成十字,“十天,我一定一定,能完成。我还可以,不收定金,做好后,你们验验验收,满意了再付款。”
竺笙和黎箫没回答。
竺笙是不想给她压力,让她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黎箫纯粹是待价而沽。
“八……全套下来,八百行吗?”花莳以为他们嫌贵,连连摆手,眼中晶莹,“我网上看了,苗衣成品,至少一千起的,我没有多收费。”
八百,远远低于两个人的最初预算。
对于这样善良重诺的人,竺笙都不好意思和她谈条件了。她刚想开口,桌子底下,黎箫轻踢了她一下,并给她使了个颜色。那意思是,“看我的,见机行事”。
“十天还是太长。你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想压榨你的时间,而是想寻找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你平时,是一个人完成全部的工作吧?”
花莳垂着头,啄米似地点点。她要一个人画图、裁样、抛光、上色、缝合。每一个流程,都不能假手于人。
她想拍下来,只能借助手机自拍杆,效果还奇差无比。
她将作品上传后,很久都无人问津。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想要放弃。偏偏这个时候,竺笙和黎箫找上了她。
“如果我们给你打下手,完成一些基本的、简单重复的操作,比如剪这种花朵。你呢,就负责最核心、最有难度的技术攻关,这会不会提高你的效率?”黎箫进一步提出新的解决方案。
竺笙望着黎箫,她刚刚真的以为黎箫要欺负这个软萌的姑娘了。不过,他还是低估了他。
花莳眨眨眼,一瞬间,犹豫、隐忍、克制、心痛等等复杂的情绪,合盘呈现。如果那样,他们是不是要缩减费用,还能给到她八百吗?
“那,我们每天,在哪里汇合?”
既然他们说,要给她打下手,那自然是要一起工作的了。
黎箫嘴角噙着笑意,感觉收网的时候到了。他等的就是花莳这句话。“不如,去我们工作室怎么样?两层楼,空间宽敞,院子特别大。笙笙和我种了很多竹子,你一定会喜欢的。”
“吃饭你也不用担心。”竺笙想到了更细致的,“到时候我们提供工作餐,全力配合你好不好?”
花莳不好意思地捏捏耳垂,她喜欢竺笙,尤其喜欢竺笙的声音,柔柔的。“那那,你们几点方便,我去你们那里。”
黎箫咳嗽了一声,在椅子上挺直了脊背。“不瞒你说,我们是从赤水那过来的,开了将近四个小时的车。我们的工作室,自然嘛,也在赤水。”
花莳:“……”
说了半天,还是外地的。四个小时的车程,每天往返八个小时,还要不要工作?她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僵局,懊恼地挠了挠头。
“要不,你和我们去一趟赤水,顺便旅旅游?”竺笙歪着头,小心地试探。
咖啡已尽,黎箫让服务员把东西都撤下去,十指交叠放在膝盖间,“花莳小姐姐,我这里还有个方案,你听一听能不能接受。这件事,你到赤水去做,我们提供全部食宿。另外,我先付一千定金,供你买适合的材料。成品试穿合适后,我们再付一千尾款。作为对你的感激,我,”黎箫从包里取出了相机。
“我是个摄影师,笙笙的视频都是我拍的,我对自己的技术,蛮有信心。我会对你的制作过程进行跟拍,你可以发到b站或者抖手拍拍,给你打广告。你既赚工费,又赚流量,享受我们的保姆级服务,你愿意接受吗?”
花莳听完,往自己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白白的脸上,出了两道红印子,疼地她咧嘴,天下怎么会有这种好事,而且还被她赶上了?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太幸运了。
她刚要回答,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妈妈。
花莳接起电话,站起身来,那边铺天盖地的咒骂声已经响起,“我不是让你看着你弟弟吗?他现在人不见了,不见了!如果找不到,你也别回家了,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嘟嘟嘟”
花莳还没等走远,她的母亲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混混沌沌走回来,身体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量,眼神更加呆滞。
竺笙可以想见,这个家庭应该是重男轻女的。弟弟不见了,连女儿也不要了。“花莳,你弟弟多大了,长什么样子,要么我们帮忙找找?”
有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滑落。花莳无声更咽。“他,二十岁了。”
她没有说,她弟弟在外打工,因为吃不了苦跑了回来。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母亲心疼儿子,却把教育儿子的全部责任,推到了她身上。
她刚辞掉工作,想全身心投入到手工当中,就被弟弟打乱了节奏。
“先电话联系一下。”竺笙建议。这么大年纪,手机是必带在身边的。
说得对,花莳慌乱地打开通讯录,拨通了弟弟的电话。可是弟弟没接,很快就显示对方已祼即。“我就知道,他不肯接我电话。”
不服管束的弟弟,根骨叛逆,却没有丝毫独立生活的能力。偏心的父母,教子无方。最懂事的女儿,夹在中间承担所有。
这,就是花莳的原生家庭。
黎箫当即道:“把号码告诉我,我打一下试试。”
果然,花莳弟弟接了,极不耐烦地问,“你谁呀?”
黎箫冷哼了一声,如果蠢弟弟在跟前,他一脚就踹过去了,让他感受一下黑带的厉害。“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她找不到你,正为你担心呢。你人在哪里?”
对方却还骂骂咧咧地,“你说是我姐姐朋友就是啊?你算哪根葱?”
花莳忽然夺下了黎箫的手机,原本怯懦的人,忽然生出很大的力量。“我是你姐,你到底在哪?”
这句话音准也很高,咖啡厅的顾客,好几个朝这边看过来。
“不用你管我!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你的事。”弟弟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花莳愣愣地,将手机还给黎箫,抹掉眼角的泪水,她将易拉罐装回编织袋里。“抱歉,我要找到他,交给我爸妈。”
这是她为人姐,最后的义务。
“你们的单子,我接不了了,害你们白跑。”她拎起编织袋,倔强地离开。
“花莳,你一定要找到弟弟吗?”竺笙问,“黎箫,咱们开车载她一程吧。”
花莳回过头,“对。”她已经下定决心,找到之后,我再也不要管他。他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黎箫见两个姑娘都这么坚决,一咬牙,“等等,我想也许可以给他定位。”
随后,黎箫拨通了明昭阳的电话,求远程定位支持。
“黎公子,还记得这是第几个人情了吗?小本本快写不下了。”被打断了工作的明昭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开口先谈人情债。
黎箫翘着二郎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不如这样,三天,我将来给你介绍个对象,解决你的老大难问题。”
他心里有个人选,竺笛就不错。黔贵的姑娘,人长得水灵。
虽然竺笛喜欢席酒厂长,但黎箫自认为,男人看男人很准,竺笛不是席玖的菜。
“你别特么咒老子,老子说不定明天就桃花朵朵开,用你介绍?”
虽然这么说,明昭阳还是让黎箫等。
大约半个小时,明昭阳根据黎箫的通话记录,定位了花莳弟弟的位置,在锦江区的一个网吧。
黎箫开着车将花莳送到了目的地。
“笙笙,你在车里等我们,我和花莳上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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