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一听这话就笑,笑得还很得意:“一听你说这话就知道你是个雏儿。让本公子来告诉你,酒这玩意儿不会醉人的,所谓酒后糊涂尽是些借口,酒壮胆子才是真的。喝了酒胆子就大了,以前不敢做的事,借着酒,你什么都敢干。”
雏儿……
落尘玉又被噎了一噎,不过其它的话他受教了。
他还虚心请教:“若是不想喝酒,身边又有人劝酒,该如何是好?”
“……你直接说我名字不行了?”蓝田翻了个白眼。
落尘玉一本正经:“那样不太好,你向来爱面子得很,我总要顾忌着的。”
蓝田道:“‘向来’?何来‘向来’?你我满打满算见了三次吧,便已经这么熟了吗?你这话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但是我觉得这句话我听着很不爽。”
落尘玉一怔。
蓝田给他的印象一直是豪爽大气,嘴巴厉害点,从来没有这样较真的时候。
落尘玉又仔细看了看对方。蓝田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眼神中有逐渐蔓延上来的烦闷和委屈。
他忙道:“宁兄见谅,是我逾越了。”
他以为他和蓝田已经算得上是朋友,却原来还不是。
蓝田忽然烦得厉害。
他后退一大步,粗暴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纵然没醉,也是喝了酒的。酒这个东西,不仅容易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能加大脾气,缩小心眼子。
心里的火气根本压不住,蓝田烦躁地连连拍额头。
落尘玉道:“宁云柯!”
“别喊我!”蓝田暴怒地吼道,吼完看到落尘玉有些神伤的样子,又开始后悔,“对不起。”
“无碍。”落尘玉笑了笑,“该道歉的是我,我不该没有分寸,那样……说你。”
“你怎么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是我的错,我说对不起!”蓝田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提起来,然后又恼恨自己迁怒。半转身体,一手撑腰,一手托掌上下抬压,大口大口地呼气。
落尘玉沉默着,他也察觉出了不对,生怕说错了什么再引起蓝田一些沉痛的往事。若有可能,他不想失去下山后才得来的这个朋友。
酒太烈了,胸腔里灼烫着,无论蓝田如何调整也压不下去。忽然,他想起手里还有一样东西能帮得上自己,忙掏出乾坤袋里的那一把松枝,举到面前深深呼吸。
这种清冷的木质香,最能让人安神。
落尘玉从他拿出松枝时,眸子便明亮起来,不错眼地看着蓝田。
直到蓝田彻底压下无名火,一转头,首先接收到的就是他灼灼的目光。心里一紧,下意识把松枝背到身后,紧张地道:“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了,而且还是你扔在万韧山上不要的,你不能要回去吧?”
什么扔的,明明是落尘玉特意放在那里为他助眠,这家伙情绪好起来又开始不讲理了。
落尘玉却放松了下来,笑容也回到脸上:“送了你便是你的,你不给我还能抢吗?宁兄现在的修为可是超过我了。”
蓝田道:“那是。如今的我已非昨日的我了。”
“今日的松枝还是昨日的松枝,若是不够,明日后日,你若需要的话,我这里还多。”
“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似的。
落尘玉便觉得可以继续送他回去睡觉了,打开门道:“天色已晚,宁兄早些休息吧。”
蓝田看了他一眼。
落尘玉坦坦荡荡,示意自己不在意。
蓝田迈开步子往房外走。走到门口时伸出两臂,把门关上了。
落尘玉道:“宁兄?”
蓝田抬眸看他:“你这撵我呢?”
落尘玉怔了一下,这话怎的好耳熟?
他愣神儿的这会儿功夫,蓝田已走了三两步,跳起来往他床上一滚,鞋子一蹬,闭上眼睛:“我太困了,虽有处可去,却走不动,就睡这儿了。”
久久无声。
蓝田倏然睁眼,手一挥灭了烛火,再重新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蓝田脸上挂不住了:“你睡不睡?你不睡别出声,我还要睡的!”
话音落地,那笑声便被捂住了。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蓝田听到床侧木板被轻轻敲了敲,落尘玉缓缓道:“可否请宁兄留些位置予我?地上委实冷了些。”
“你这般修为还怕冷?还用睡觉?”蓝田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往里头滚了一圈。这床不小,两个人睡绰绰有余。
落尘玉躺下,侧头向蓝田:“可是宁兄忘了,我如今的修为不如你啊。”
蓝田猛地扭头,二人四目相对。
他脸皮厚:“那又如何,没听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我就是那‘州官’,你嘛,‘百姓’咯。”
落尘玉道:“好吧好吧,还请州官大人原谅我这小老百姓方才对您出言不敬。您老盖好被子,睡吧。”
蓝田不睡,他的目的就不是睡觉。
“落兄,我留在这儿,是解决问题的。朋友之间不该有误会,不解决完了,最终就会成为隔阂。你这人纯善,我挺想和你交朋友的,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穷酸散修,不怕我有麻烦的话。”
“如果你不嫌弃我不太会与人相处,尘玉自当与君共勉。”
“好,那来击个掌吧。”
二人同坐,在黑暗里击了掌,两只手紧握一处。
蓝田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好兄弟,有酒一起喝,有楼子一起逛,有架一起打!你呢,以后就是我背靠的大树,有人来打我,你得替我揍他。”
落尘玉呼吸一窒:“后面我很同意,前面几条……”大可不必。
躺下后没人睡觉,蓝田开口:“落兄,这次我真是来道歉的——你别劝我,听我说完吧。我确实不喜欢你说我好面子,那不是针对你,谁说我都会不高兴的。相信雁荡山上的事你多少也听说了些,我讨厌这句话,便和这个有关。”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泪珠从脸侧滑下,落在脖颈里:“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我好面子,最起码能与他们同进退,不至于最后一面见到的是个巨大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