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紧握水壶缩着身子,一副随时砸人自保的样子,见他们说说哭哭,不明所以,又见那公子望住他,心下更紧张了,把水壶举得高高,忽地眼前影子一花,那公子不知如何走的,连脚步都看不清就到了他面前。凤宁还来不及反应,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那公子一手接住水壶,一手扶住他,云缨抹干净了眼泪,快步把凤宁接了放床上,又把包袱拿回去,把客房里一座围屏挪好,便躲在屏后守着凤宁。
公子放好水壶坐在桌边,那小叶芽从外面引了一人进来,掩了门在外看守。
进来的是个灰发鸠皮的老叟,手执一根黑沉沉的短竿,一身渔夫装束,衣衫老旧却干净。这人打量了公子几眼,忽地上前跪下,“翊……”
公子摆了下手,那老叟又拜道:“鱼玑门主鄢洵见过莫公子。”
莫翊道:“鄢门主起来说话。”
鄢洵起身站在下首,莫翊指着椅示意他坐了,他又问道:“公子从何处过来?门人却不曾在码头接到船驾。”
莫翊道:“我从绍兴府过来的,正巧在城里碰见了你门下弟子,有一个被人打伤了,另有两个说曾在这隆盛客栈见过伤人者,便让他们唤了你过来。那蜀中唐门与你鱼玑门可有冤仇?”
鄢洵摇头叹气,道:“不想却是此事惊动了公子,这是老朽门下一个女弟子的孽缘,与蜀中唐门并无干系。”
这事莫翊已听他门下弟子说过,三年多前鱼玑门弟子去杭城卖鱼货,有个叫庄铃的女弟子年幼贪玩,跑去钱塘江看潮遇上了薛家的七公子,许是搭过几句话彼此认识了。去年薛七公子被赶出家门,两人碰巧又遇着,庄铃与他招呼了几句,不想因此被唐门的九小姐嫉恨,中了她毒器治不好死了。这庄铃是鱼玑门中最小的弟子,生得伶俐可爱,师兄师姐向来很爱惜她,前几日薛唐二人来应天府碰上了,便都想杀了唐玉冰报仇,却技不如人反被伤了。
莫翊冷然道:“那九小姐既然擅使毒物,你们找她报仇要备好解毒的丹药,若是武功不及她,也不要与她单打独斗,若一时报不了仇,便约束门下弟子勤修武艺,不要无谓地逞强伤折人手。”
这鱼玑门在沿江一带做海产干货的买卖,小门小派武艺并不出众,平时也少与江湖人士争斗,只最近为了庄铃一事,在城中各处寻找唐玉冰报仇,在莫翊看来,他们像散沙般只仗着一股仇恨逞勇,是报不了仇的。
鄢洵走了几十年江湖,如何不明白这道理?又叹气道:“唐九小姐在江湖上仇人多如蝼蚁,何止鱼玑门一家?她毒术再厉害,双拳又哪里抵得过众手。非是老朽不愿让门下弟子合力报仇,只是这九小姐是唐门宸公亲手教养大的,宸公向来护短,众人不怕一个唐玉冰,却怕一个唐门。如今她还与薛七郎一起,江南几大世族武艺不如名门大派,却是仕宦之族,朝堂上官亲门生遍布,势力非同小可,江湖中人寻常也不愿得罪他们。老朽这鱼玑门虽小,也不愿因一个唐玉冰而毁了,这报仇为难,不报仇弟子们不甘心,只好由着他们去挨几顿打了。”
莫翊沉吟道:“我却是鞭长莫及,一时助不了你们。”
鄢洵忙道:“岂敢劳公子费心?公子来了应天府,老朽把那几个门人都唤来附近守卫,有事公子也能差使。”
“我不用你们守卫。”莫翊道,“倒是有个事要你们办,这客房如今住的是两姐弟,你让人查问下,这两姐弟叫什么?如今去了何处?只能暗中查探,不能张扬。”
鄢洵诧道:“公子如今又住何处?”
莫翊道:“我住斜对角客房,这姐弟二人不在,店家也不知,切莫说出去。”
鄢洵点头道:“公子安危是最要紧的,这应天府如今不太平,既有青云帮在闹事,也有天赐府在杀人。”
莫翊问道:“我进城来,一路也见几处砸闹的,这都是何故?”
“内中情由老朽不甚清楚,听闻是来赴昭园鉴宝会的武林人士闹了青云帮的场子,因而打杀了起来,城里的流氓打手趁火打劫,砸铺抢货各处闹事。”鄢洵慢慢说着,“公子这些日不要在城中走动,有事吩咐老朽几个去办,那天赐府少主怕是要谋害公子。”
“罗天弈要谋害我?”莫翊吃了一惊,“我与他素无瓜葛,甚至并不相识,他为何要谋害我?”
鄢洵道:“他未必知道公子,只他此来南京所做之事,怕是会危害到公子,老朽等人微力薄,只恐维护不周,万望公子小心。”他知莫翊疑惑,又慢慢解说,“这应天府有一个昭园,园主顾思弦也是了得,拿着户部的肥差,年年办茶会招引各道茶商,为边贸茶马交易分派茶引,他从中收些茶农茶商的礼金。今年茶会之外又多了个鉴宝会,引来了不少武林人士,这事只怕是天赐府指使。他要鉴的几个宝物传了出来,竟与碧落城人有关,还十有八九出自碧落城。”
“碧落城出的宝物?”莫翊怪异地道。
鄢洵摇着头,“闻所未闻真假难辨,只怕全是捏造。况且,今日公子传唤老朽时,老朽正好听闻,那天赐府杀了十七个卖私盐的商人,如今陈尸崔宅,不准收殓。”
莫翊面色一变,“他谋杀盐商?难道与此前倪大逵传与我的信有关?”
“盐场的事老朽不清楚,只是天赐府此举,必然激怒倪大逵,他们杀的十几个盐商不过贩点私盐,与官府花费几个钱,罚钱补税监禁抄家也够了,却被罗天弈按重罪处死了,如今还不让家人收殓,明着说是以儆效尤,实则是要引蛇出洞!倪大逵若出事,公子岂能坐视不理?”
莫翊想了一阵,道:“我不惹他,他却欺上头来,我又哪里会惧他?”
鄢洵道:“公子远离故邦,身孤力弱,老朽等人又比不得青云帮与天赐府势大,还是避他锋芒为上。”
“罢了!”莫翊道,“此事我另有计较,鄢门主也不必唤门人过来,徒引他们注目,你只需费心寻访那姐弟二人即可。”
鄢洵听他几次说及寻人之事,倒似比宝物盐事还要紧,忽然心一动,颤声道:“公子说的姐弟,难道是……”他不敢说下去,只望着莫翊,眼中满是希翼。
莫翊微点下头,道:“鄢门主切不可走露半点风声。”
鄢洵浑身发颤,半晌含泪拜道:“公子放心,老朽必倾全门之力寻她二人。”
鄢洵拜别离去,云缨从围屏后出来,道:“公子让鱼玑门寻人,那鄢门主可会有异心?”莫翊道:“若是旁人我未必敢相托,这鄢洵却是极忠心的,我只怕阿芙知道我们在找她,故意避不相见了。”云缨道:“芙姐儿怎会避不相见?她就算不见我们,也必不会不见公子的。”莫翊心里发苦,只想道:她若是想见,怎会一去不归?
他不再说这事,往门外唤道:“叶崖。”
小叶芽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莫翊道:“你去把倪大逵找来,不要泄露形迹。”
小叶芽领命离去,莫翊这时里外打量着这间客房,只觉处处简陋样样寒酸,不知她姐弟二人如何过的,他来到床边拍醒凤宁,又想这孩子与她有何关系。
凤宁一骨碌爬到床角,戒备地看着他。
莫翊问:“你和你凤姐姐怎样认识的?”
凤宁脑子里只记着死也不能说出白芙的事,哪里会答他。
云缨看问不出话,便把那个食盒拿了过来,道:“凤宁,你饿了吧?来吃点鱼干。”
店里一忙,伙计偶尔便忘了给他送饭,今晚又漏送了。凤宁乞讨时一两天吃不上饭也是常事,这般饥一顿吃一顿并不觉得怎么,但看到吃的还是止不住咽口水。云缨把晒干的鱼脯拣了块递过去,他手疾地抢过去塞嘴里嚼着。
云缨道:“你凤姐姐也爱吃这鱼干,拿点给她好不?”
凤宁想起白芙和他吃那餐饭,一桌子菜她并没吃几口,这鱼干他从没吃过,嚼起来是百般香甜美味,得好好留着给她。他嚼着鱼含含糊糊道:“姐姐出去办事了。”
莫翊两人见他来来去去都是这句话,大觉诧异,云缨又道:“天也晚了,她在外可不要出了事,我去给你找找她,她可是去城东边了?”
她拐弯抹角诱这孩子的话,打算东南西北城里城外山边水旁,所知道的地方都问一遍,凤宁哪怕是点头摇头也能查得个大概,哪知凤宁馋着眼看了下食盒,还是含糊道:“姐姐出去了,我不知。”云缨又拿了鱼脯给他,凤宁不接,道:“给姐姐。”他肚里咕噜了一下。云缨道:“我那还有很多留给她,你吃吧。你凤姐姐去给你买饭了吧?城里哪家饭馆子最好吃?”
凤宁忍着饿还是不接,道:“姐姐去办事了,我不知。”
莫翊忽然道:“云缨,别问了,阿芙给他下了死令。”
云缨哽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又抓了虾米给凤宁,见他接去吃,便大把大把地抓给他,直把盒里的虾米都吃光了,又将就倒了凉水给他喝,倒没再问什么。
凤宁得了他们的吃食,又见他们没再乱动白芙的东西,也不再叫喊,原本戒备的神情收了许多,怯着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云缨看他举止不似好出身有教养的,又还不知他底细,怕他泄露了莫翊,便道:“你叫我云姐姐,随我叫他一声公子。”
凤宁点点头,不敢再问什么,莫翊走到窗边靠着,想着怎么破解凤宁被下的禁锢。隔了一会,凤宁犯了困,靠在床角眯眼,云缨便不再逗他说话,又过了半时,他忍不住终于睡了,云缨轻轻将他放平睡好。
他两人并不打算离开这个客房,云缨将那个包袱又解出来翻看一阵,再没发觉任何可供查找的踪迹。小叶芽去了许久回来,只身一人地去又只身一人回,向莫翊道:“公子,倪爷不在这边宅里,找了几处都不见人,我留了暗号,他见到了会寻来。”
莫翊道:“咱们过来之前也传了信给他,怎会不在?你和葛焕在外轮流守着,他来了立刻回我。”待小叶芽出去,他坐到桌边,又道,“云缨,你也去歇息吧。”
云缨急道:“公子你呢?”
莫翊轻声道:“还有事,我在这里等。”他将灯火拨了拨,托着头望向窗外,那灯火晃了几晃,照着他安静孤独的身影,照不见外面深黑的夜。
云缨知道他在这客房里等的不是倪大逵,她知道他在等谁,不忍多言,急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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