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判断？直接按照其言行判断就是！
他如果是善人，那么自然是慈悲之心，如果是恶人，那自然是心怀恶念。”
“那如果是平常人呢？”
“那自然也要按照他的平时所作所为来判断。”
“哦？”
听见沈木的解释，宫羽哈哈一笑，“这么说，你是认为善人永远是善人，恶人永远是恶人喽？”
“我没有这么说！”
见宫羽曲解他的意思，沈木立马否决。
谁知对此，宫羽心中早已想好了反驳的说法，“按你说说，如果是善人，那么自然是慈悲之心，如果是恶人，那么自然心怀恶念。
那么请问，假如一个善人做出了恶事，那么到底要不要惩罚他？”
“当然要罚！”
“但你之前所说，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那么很显然，这个善人是无心为恶的，那么你为什么又要罚他？”
沈木无言，不过片刻后他便有了定计，“宫兄此言差矣，在他做恶事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是恶人了，所以不应该按照‘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来洗脱罪行。他是恶人，行了恶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哦？”
听到这番辩解，宫羽却依旧没有服输，反而微微一笑，道：“那么请问沈兄，你是如何知道他是恶人的？”
“我已经说了，在他行恶事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成了！”
“已经成了，那么请问，其他人怎么知道的？”
听到此处，边上的钱生福也站起身来，“对啊，其他人怎么知道的？我们怎么知道他行恶事的时候是不是怀着恶意？
还有，我们又怎么知道他行了恶事，万一这件事是以后才暴出来的，或者永远也暴不出来呢？”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必定就会留下痕迹，必定会被查出来的！”
“查出来，怎么查？沈兄怕是不知道，朝廷每年都要有数十起无头公案，沈兄又怎么肯定，他们不是某一个大善人所为？”
“大善人不会做这些！”
“那沈兄认为谁会做？如果可以的话，沈兄不妨去一趟衙门，把自己的怀疑目标告知诸位捕头，好让他们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
沈木这下彻底无言了。
他要有那个本事，哪还会继续让家里穷困潦倒，早就去升官发财了！
被辩驳的无言以对后，沈木就要坐下，却见那宫羽依旧得理不饶人。
“老师，学生以为，沈木的这套理念还有着一个至关重要的错误，一旦处理不好，那么肯定会祸害百姓无数载！”
听到这话，台上的夫子还没什么反应，沈木便急的跳脚：
“宫羽，你休要乱言！我承认我的那套理念有破绽，但哪会到祸害无穷的地步！”
宫羽闻言，没有生气，反而温声细语的道：“沈兄稍安勿躁，老师在此，还望沈兄慎言！”
沈木闻言，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教室，可不是外面，不是他撒泼的地方。
“沈木多有失礼，还望老师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宫羽，你就来说道说道，看看沈木的那套理念有什么破绽！”
“是，老师！”
宫羽微微一礼，这才道：“老师，诸位！
假如现在有一个人，他做了一件恶事，但是被发现后，他却说自己是无心之失，那么我们应不应该惩罚他？”
“这个要看事情的大小！如果太大的话，比如说杀人放火，那么肯定不能轻易放过。如果是撞了下人，或者偷了个红薯的话，那么就可以原谅了！”
“好，按照沈兄所言，偷了个红薯基本可以原谅，那么假如是你，你看别人偷了个红薯什么惩罚都没受，那么你会不会也去偷？”
“当然不会！我读过圣贤书，怎么会去干那些勾当？”
宫羽闻言，微微一笑，“是，你是不会！那么请问，如果你没读圣贤书呢？或者说，咱们书院以外，那些没读过圣贤书的老百姓呢，他们会不会有样学样？”
沈木无言，不过转瞬间，他便灵光一闪道：“有样学样就是有意的，应该受到惩罚！”
“好，有样学样应该受到惩罚，但是人家也说了，自己是无心之失。更何况，沈兄也不能否认，之后的那些人里面没有无心之失吧？
比如有一个人正在田间走着，就是碰到了一块红薯，正好他也饿了，直接搓了搓就开吃了。
然后这时有一个人跑出来说他是有意的，那他怎么办？他怎么辩解？
说是无心的，但是根本没人信。
这不就违背了沈兄所言的‘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嘛？”
沈木闻言，沉默了半晌，才道：“他捡到了应该还给人家，他这直接吃了，确实不对！”
“对，确实不对！但是他饿了，不吃就要撑不下去了，那他到底吃，还是不吃？
如果，他是三天没吃饭了呢？
如果，他扫视一周，发现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难道要他忍着饥饿，一个人等在原地？
沈兄就这么肯定，丢了红薯的人一定会回去？一定会察觉到那块红薯给掉了？”
沈木无言了好久，只能道：“这都是极端情况，不能这么假设！”
宫羽闻言，再次一笑。
“怎么不能？
老师常说，人是多种多样的，什么想法什么行为都有可能发生，沈兄又怎么肯定这是极端情况，或者说这种情况一定很少？
再有，如果沈兄信了刚刚宫某的话语，信了那人确实是饿了三天不吃饭，那么宫某敢肯定，下一个偷红薯的肯定也会这么说。
甚至可能比他还夸张。
这种情况下，沈兄又该如何分辨？”
沈木依旧无言。
宫羽见此，道出结论：“所以我才说，沈兄的那套理念根本就是贻害无穷，因为他在引导别人作恶！
一旦他的理念彻底实行，那么人人都可以以‘无心之失’为理由来逃避责任，到了那时，咱们整个社会怕都是小恶不断。
因为作恶没有惩罚，反而还会获得利益，这可以说是一种必然！”
此言一出，教室内沉默一片。
众人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只会耀武扬威的官二代居然也有这份见识。
这家伙，不容小觑啊！
这时，就连台上的夫子也微笑点头，“好，不错！你可以继续论述另外一段！”
“是，老师！”
宫羽激动的满脸通红，长舒了好几口气，这才把激动的心情暂时压下。
“至于‘有心为善，虽善不赏’部分，则也是跟之前的是一个德行，他在鼓励人们不要为善，或者说，在倡导人们不要做善事！”
“怎么叫倡导不要做善事了？我根本没有！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沈木急忙道。
刚刚那个可得到了夫子的夸奖，他不便再次反驳，但是这个，他可真没有！真没有那么说！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这个“倡导人们不要做善事”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就见宫羽道：“敢问沈兄，敢问诸位同学，大家在做好事的时候，被别人夸奖了，会不会心中生出一股喜悦的想法？会不会接着继续做善事？”
此话一出，姬明瑶这位公主居然首先发声。
“这个会！当年我还小，给我父皇做过一盘米枣糕，我父皇夸我懂事，然后我就特别高兴，天天给他做，最后他吃的厌烦了，才不让我做了！”
这时，钱生福也道：
“我也是！有一次我娘肩膀疼，我给她老人家锤了一下，受到了夸奖，然后我就天天给她老人家捶肩膀。
直到现在，我娘还夸我，说我是我家最孝顺的！”
紧接着，便是和沈木同为平民子弟的孟怀，“我也差不多！我们那边农户比较多，基本都是你帮我，我帮我。不过我帮别人的时候，只要对方说感谢的话，或者直接直接送一些回礼的话，我确实会很高兴，而且吃对方的回礼也感觉比平时还要甜一些！”
“我也有！曾经我帮我爹修复过一副古画，被夸奖后，我就经常过去，直到我爹让我好好读书，这才作罢！”
“我也一样……”
……
一时间，众位同学纷纷现身说法，说夸奖确实有用，他们也会接着去做的。
见此，宫羽又道：“那么请问大家，除了第一次以外，你们后面的就真的没有半点想要获得夸奖的意思？”
众人默然。
这怎么可能？
大家当时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嘛，最喜欢被人夸奖了，他们怎么可能会否认。
这时，就见宫羽嘴角微翘，开口道：“看来大家是都有了！那么，按照沈木同学的说法，除了第一次以外，大家是不是就不应该受到夸奖。
毕竟我们那确实是有心为善！”
“这……”
众人无言以对。
这确实是真实情况。他们确实是有心为善。但既然是有心为善，那么就不应该受到奖赏。只是，不受到奖赏，他们还会接着去做吗？
众人凝眉沉思，显然心中都有了答案。
这时，就见宫羽也说到了这种情况：“如果不应该，那么大家还会不会继续去做？
我想确实是有人会的，但是他又能支撑多久？
一次，两次，还是八次，十次？
大家都听过‘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也都知道善事不赏的代价，那么就连先贤都早已看清并且已经明言的事情，咱们为什么还要继续犯？”
此言一出，学堂内再次沉默一片。
是啊，远古的圣贤都早已明言的事情，他们还要继续犯吗？
这不应该吧？
这时，却见沈木再次站起身来，道：“我还是认为不妥，假如‘有心为善’也要被奖赏的话，那么肯定有人会为了利益去做，这不就犯了‘利欲熏心’的大错？
这还是善人吗？
这根本就是贪图富贵的小人行径！”
“沈兄此言差矣！就拿‘子路受牛’而言，有人为了牛去救人，那么是不是鲁国的溺水者都能遇到好心人？都能被救上来？
和一条命相比，有心无心真的要分辨清楚吗？”
“我还是觉得应该怀有善良之心才是！这为了利益，有违君子之道！”
“有违君子之道？沈兄，还请原谅宫某的放肆，假如你的家人掉进了河里，路上的人都知道沈兄你的为人，知道你只给无心为善的人回报，那么请问，他们还会不会救？
再或者说，到了那时，你是希望有人直接去救，根本不在乎对方有心无心呢，还是一定要先分清楚才做决定？”
沈木没有反驳，而是道：“我们那边都是直接去救的，根本不会在乎那么多！”
“那么请问，救了之后沈兄去感谢别人的时候，会不会问对方有心无心？还是不管对方有心无心都送谢礼？”
沈木无言。
这还用说嘛，肯定是直接送，都送！
但是，但是，这根本不一样好吧！
反正沈木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不一样。
至于说如果真的问对方有心无心，那沈木可以肯定，人家下一次肯定不会救他们。
这是一定的。
但是……哎！
算了算了，不想了！
这时，宫羽再次说出了结论，“所以你的‘有心为善，虽善不赏’，还有‘为善而索求回报非是善人’的说法，都是在倡导善人别出现，都是对善人要求太高，都是再阻碍善人的出现。”
这……
沈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
毕竟对方的逻辑确实无懈可击，他再反驳，也只是胡搅蛮缠。
但好在，他们这边还有人。
这时，只见又一位平民子弟站了出来。
“宫兄，你看这样如何，咱们可以把善分为两种，正善和偏善。”
“正善和偏善？何为正善，何为偏善？”
“正善则为无心为善，即抱有善良之心，发自济世利人之心，不求图报，不求因果，是为正善！
相反，如想获得别人的称赞，获得一定的利益，则为偏善。
正善偏善皆为善，然我等谦谦君子，自然应该追求正善，下则偏善，不去为恶。”
闻言，其他人还没什么反应，沈木便大叫一声，“好！夏阳你说的好！正善偏善皆为善，这样就没有了阻拦为善的副作用！好，不愧是我沈木的兄弟！”
见此，夏阳微微一笑，轻轻的瞥了眼边上的宫羽，想看看对方还有什么话可说。
谁知，宫羽也微微一笑，随后轻轻吐出几个大字：
“夏阳，你是偏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