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深夜
布列西、来泽因、平等大楼、国际平等联盟主席办公室
“您必须得休息了!”
负责二十四小时监护伯因身体状况的医生气得就差通过摔杯子这种暴力手段证明自己真的很愤怒了。
他这段时间向伯因说明了无数次休息的必要性,以及他病情的严重程度,再这样下去的后果。然而伯因对此永远都是一笑了之,大体上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工作强度。
“是啊主席!”
“这些工作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
其他身处办公室里的干部们附和道。
脸色白得吓人的伯因微微摇摇头,努力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唯独这一夜……不能睡……”
现在,莫来斯率部在南热市拼死抵挡政府军的进攻,约瑟夫派兵奇袭政府军的重要枢纽普罗市。
他们双方今夜都必须取得大捷,不然普罗市没有攻下,意味着反攻遇挫,南热市失守,代表西南防线的崩溃,平等军将陷入一段比黑暗更黑暗的时期。
伯因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想无论天亮之后国际平等联盟会迎来怎样的局面,最起码自己都能第一时间稳住大局。
“您哪怕先去休息几个小时呢?也耽误不了前线的战局。”
‘您就听罗尔森医生的话吧!大家都很担心您的身体状况!’
“轰隆!”
外面电闪雷鸣。
“怎么到处都在下雨……”伯因忽略同志们的劝告,想到了战争以外的事情,“这雨……太大了,你们要提醒、提醒各部做好救灾准备。”
“您放心吧,这件事我们早就安排下去了!这是我们面临的第一个考验,我们一定会保证好民众们的安全!”一名干部道。
“那就好……”伯因眼里倒映着外面时不时闪电的阴沉天空,“我们不能让人民失望。”
——
同一时间
巴什、冬堡、和平街、酒馆
“那就这么安排,我们出发吧。”奥斯卡在笔记本上记录好了他的任务内容及规划,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发挥自己的力量。
经过一下午、一晚上的商讨,昆廷、康妮、斯图亚特、奥斯卡四人把接下来各自的任务都定好,确立了和平街往后九天的改变方向。
其中,斯图亚特负责协调和平街里的移居者们,消除他们之间的矛盾,让团结之路畅通无阻。
奥斯卡负责一系列的宣传工作,加强大家的斗争、团结意识,推动和平街走向团结。
康妮负责联络昆廷先前看好的两位新移居者人选,扩大他们的力量,重点培养几位主心骨。
昆廷负责整体的统筹调度和应付巡查队。
“都这么晚了,你出去,外面还有人吗?”维拉克笑了笑,“都休息吧,明天正式开始行动。”
“也是。”奥斯卡将钢笔别在了笔记本上。
“明天出去之后,都不要太大摇大摆的。来和平街什么都没干,整天跑来跑去鼓动大家对抗巡查队,这很容易让一些人心生警惕,猜测我们别有用心。”昆廷眉头紧锁,始终对后续的任务放心,“我们要做的是潜移默化地影响大家,让大家主动寻求帮助,寻求先进的思想理念、斗争方式。”
移居者们本就生活不易,再加上巡查队不断施压,让他们敏感到了极点,不愿与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甚至在遇到可疑的人后,他们宁愿主动向巡查队揭发以求自保。
因此,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让这些民众们对真心帮助他们的同志放下戒备,让他们清楚地认识到,国际平等联盟的出现不会招致灾祸,而是要带着他们走向黎明。
“再简单点说,就是我们只有九天的时间,要快,每天都要有显着的效果,但同时也要谨慎,保证自己的安全。”斯图亚特用自己理解的方式道,“如果我们最开始就太过于急切地想做成什么,那百分之一百会吓得移居者们与我们疏离。”
“是的。”昆廷认可道,“这其中,工作最难的要属奥斯卡同志。既要宣传到位,又要保证民众们不会抵触,其中的度想拿捏得恰到好处,对你的考验很大。”
“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奥斯卡不愿意说些什么丧气的话。
“也不知道克拉克同志那边怎么样了。”康妮担忧地看向维拉克,隐隐希望维拉克能有什么门路给他们提供点克拉克的消息。
维拉克今天一直留在酒馆,没和其他分站同志接触,自然没办法给克拉克安排个暗中的护卫,也没办法获知他的情况:“无非两种情况,有了危险,或者正稳步推进。”
“一定是在稳步推进!”奥斯卡倾向于乐观地期望着。
“这么想是好的,但也要正视危险。说点可能会吓到你们的话,中午的时候,说不准是我们见克拉克同志的最后一面。”维拉克耸了耸肩,轻描澹写道。
“您……”
“我们身处危险之中,每一次行动都是生离死别,可能是这辈子见过的最后一面。”维拉克感觉这帮年轻同志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过这也正常,不是谁都有机会像他那样,一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别人一辈子的事情,得到了飞速的成长,“你们必须正视像克拉克这样的事情,也要做好他牺牲的准备。”
“明白。”昆廷立即道。
情报部是国际平等联盟同志死亡率最高的部门之一,从这里走出来的昆廷,目睹了太多同志们的牺牲。
每一份情报,都有可能沾染着情报部同志滚烫的鲜血。
“明白。”斯图亚特说完抿住嘴,眼神又有变化。
“明白。”
“明白。”
康妮、奥斯卡试着去想象克拉克已经牺牲,他们该如何忍着悲痛把这次的任务做下去。
指导完,维拉克适时让大家放松情绪:“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我们不能逃避的可能。告诉给你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你们未来不要因哪一位同志的牺牲,就陷入到悲伤之中无法自拔。面对挫折时,我们不能永远坐在地上舔舐伤口,辜负那些牺牲的同志,让他们的亡灵看到我们的颓废与绝望……克拉克应当没什么危险,最晚后天我们就能知道结果了。”
“您的同伴……”康妮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问才能不触及维拉克的痛处。
“你是想说,我牺牲的那些同伴们吗?”维拉克起了表率作用,直面问题。
“嗯……我想知道,他们牺牲时您是怎样的。”
“我有很多同伴都牺牲了。”维拉克脑海里闪过无数人的身影,“其中最让我悲伤的,约莫有三次。第一次,是一位我在监狱里认识的同伴越狱后被政府抓到,政府的人用尽一切手段像他逼问我的下落,但他至死都没有妥协。我曾在狱中对他说过,我出狱后要奋斗一生的事,就是让你们所有人过上安宁幸福的生活。他临死前,托人向我转告,让我把承诺给他的话实现在别人身上。”
奥斯卡跟罗斯同在宣传部,他听罗斯说过这件事的细节:“是道恩先生……”
“嗯。”维拉克点了下头,“第二件,是我去敦曼的首都旧南约执行任务时,和伯因主席、基汀老师帮助那里的人组建了平等会的分站。那里有着一群鲜活的人,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梦想,都盼望着胜利之后,在自由平等的世界里做其他有意义的事情。只可惜,因为我们的疏忽,没过多久,他们遭到敦曼政府的突袭,全军覆没……”
资历较老的昆廷知道这事:“旧南约事件。当时牺牲了数百位同志和无辜移民者,还有上千人被关进了监狱,直接导致我们在敦曼的革命努力退回原点。”
维拉克说起最后一件:“第三件,是我的一位挚友。他叫迪亚兹,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会蒙勒哥格斗术的墨菲的哥哥。”
“嗯。”康妮认真听着。
“迪亚兹的格斗比墨菲更厉害,我还跟他学过几招。”维拉克道,“我们曾计划好了去蒙勒哥,解放他的家乡,让他的家乡不再有战火与压迫。但还没等到那天,他就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为了掩护其他同志撤离,自己深陷敌人的包围牺牲。不过,我们的承诺没有变过。等巴什情况转好后,我会与迪亚兹的弟弟墨菲汇合,去蒙勒哥。”
“到时候我跟您一起去!”康妮道。
“好,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维拉克期待着那一天,他相信自己、墨菲不会让迪亚兹失望,“差点跑题了。你们想问的是我陷入悲伤后,怎么走出来的对吧?我刚刚说的这三件事给我的感受都不太一样,第一件事更多的让我惭愧,第二件事让我自责,第三件事让我感到无能为力。它们带给我的打击与创伤一直累积、累积,最后有一天我就撑不住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都没心思做,整天浑浑噩噩地睡觉。”
有一件事深藏在维拉克的心底,源源不断地带给他力量,他决定将这股力量分享给几人,让他们以后面对挫折时也能继续勇往直前。
“基汀老师看不下去,找到了我,开导了我很多……但我要说实话,那些内容对我的影响不大。毕竟是那么多同志的牺牲,三言两语怎么可能轻易改变我的状态呢?真正让我想通的,是我去拜访了道恩的妻女。他算是为我而死,我想去看望一下他的家人,为她们做些什么,缓解我心底的愧疚感。在那里,我见到了道恩熟睡的女儿。看着那个还很小很小未经世事的孩子,我瞬间明白了些事情。那就是我们拼尽一切在保护的人。”
维拉克每每回忆起那一幕,心里都会有一股暖流,驱散他的疲倦,治愈他的伤痕。
“可能,我们这一代人所受的创伤太重太重,已经很难愈合,未来也很难再有机会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但下一代人、他们的孩子、子子孙孙都还有机会。我们不一定看得到,他们一定能。从小生活在更加灿烂的世界,无忧无虑地生长,无需斗争,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创造自己的,乃至全人类的价值。”
维拉克以为自己的话,对这些刚二十出头的同志来说太难理解,因为他们自己都还可以算作是孩子。可事实恰恰相反,以斯图亚特为首的几人热泪盈眶。
“这很棒。”斯图亚特被维拉克最后一段话打动,“我之所以会背叛自己的阶级,投身到革命中,就是因为有一次我在外面刷鞋,意外发现那个刷鞋匠在数学方面有着卓越的天赋。在他给我刷鞋的那短短几分钟里,我想到了我们两个如果互换身份,各自的人生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得到我父母支持的话,一定能在数学界大放异彩。而我呢?我如果没有了家庭的支持,我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一刻我意识到,不该如此。我们应该团结一致,让人类变得更伟大。而不是被这些低级欲望奴役,让很大一部分人永远身处在苦难之中。”
“想通这些事情后,我想我们在正视危险的同时,也能正视同伴们的牺牲了。”维拉克从斯图亚特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克里斯的影子,或许以前的克里斯就是在这样偶尔的契机之中发现的世界的错误,“开辟新世界,把新世界建设得越来越好,这就是对牺牲同志们最好的告慰。”
“冬冬冬。”
“请进。”敲隔间门的只可能是伪装成酒保的维克多同志,维拉克没做犹豫。
“维拉克同志。”维克多向众人点头示意后,向维拉克低声耳语分站接收到的情报。
得知莫来斯他们在南热市的暴雨中,已经坚守了四个多小时,约瑟夫那边也审时度势,果断出击向普罗市发动了进攻,维拉克嘴巴微张,消化了许久才回过神。
“你们都先去休息吧。”
“那您呢?”
“我今晚就在隔间里待着了。”维拉克做出了和伯因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