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络的寒暄很快便戛然而止。
最后,是白骨观道子霍柏虎复又将一枚玉佩递到了楚维阳的手中,言说在镜缘仙岛上斗法的过程之中,大可以于闲暇时来此处静室静修调养,便是有甚么需得静修养炼的事情,于此间也十分便宜。
交代过这些之后,诸修尽都仓促离去了。
事情楚维阳已经议定了下来,那么之后楚维阳便只等着登坛演法便是了,余下的尽都是诸修自己的事情。
毕竟这诸般古经与宝材、宝药,名义上尽都是诸修一起出的,至于到底是谁出的多,谁出的少,许是涉及到谁先登坛与楚维阳演法,谁后面再登坛。
这里边仍旧有着另一番说法,许是觉得早登坛的时候,楚维阳状态更好,收获许是能够更多;许是又觉得依照楚维阳的才情,难保不会在演法的过程之中,与诸天骄道子的文斗里面,再有所收获进益,而这样,许是后面晚些登坛的人更占得些便宜。
玄元两道诸圣地大教,许多弟子们挂在嘴边的甚么因果与命数,落在切实的地方,不过是背地里利益的磋磨。
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件事情有条不紊的商议清楚。
同样的,送出去了这样多的宝材,非得要有所收获才行,他们亦需要时间,施展师门入定观照的秘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精气神调养至巅峰状态。
而这些,便都不是楚维阳所在意的了,他只管着斗法本身的纯粹过程。
此时间,楚维阳正翻出这一部部篆箓和法阵的传承道书来,正仓促的翻阅着,观瞧着内里的大略时。
心神之中,短暂的沉默之后,淳于芷的声音方才响起。
“维阳,刚刚不与你言说得真切,是因为这道与法上的事情,有时候甚至只是在根基与意蕴之外的纯粹的简单认识,自己参悟出来的,都要远远胜过旁人硬要教授给你的;尤其是在只隔着一层窗户纸的情况下,如有必要,还是教你自己通悟的好。
我所能够言说的,便是你大可以放宽心,这地师法门、符阵底蕴,你已经走在了一条正确的路上!极尽正确的通衢的路上!不要想太多,相信自己的符阵之道才情,一步步踏踏实实的朝着前路继续走下去!
昔年,我若是有你这样的才情,这样纯粹的道心,那该多好……”
话说到最后,激涌的心绪消减去,余下的,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有类于怅然若失的遗憾。
原地里,楚维阳怔了怔,随即以魂音传递向禁制锁链的另一端。
“芷姑娘,我自是深信你的,因而早先时,你不演说,我便自然没有追问,你掌庭昌山妙法,是符阵宗师,言行举止自然有一番道理在的。
另外……”
楚维阳又顿了顿,像是在感应着淳于芷的情绪变化一样,等忽地再开口的时候,仿佛他那喑哑的嗓音,也带入了魂音里面去。
“芷姑娘,以咱们俩相处至于今日的情分,是性命相见,是生死之交,你是我传法授业之师,是救过我性命的恩人,纵我合该是元门魔修,只消还有一点人性在,便不至于要教芷姑娘你长久的以真灵困守法剑之内!
是了,往昔时,没怎么与你言说过这个,可是,事实上,早在许久之前,这样的念头便已经在贫道的心中反复的思量与回想过了。
不论及咱们是怎么认识的,九万里奔逃路上,都是为得挣命,全数是狼狈的模样,谁又比谁干净体面到哪里去?
后来经历过的这许多事情,才是真真教你我性命相见的。
老实说来,许是教你寄神在这杏黄幡旗,乃至于是寄神在金玉宝塔之中,想来都比寄神在法剑里面要好的多,庭昌山有诸般妙法,但却没有哪一门,是与四时剑法相合的。
当然,这是顽笑话。
不过教真灵还阳,尤还有些麻烦事情的,譬如法剑灵物的不稳,譬如重炼肉身的法门,譬如芷姑娘你真灵的蕴养……这些都不能急于一时,该好生思量着。
所以说,无需要对昔年的事情怅然若失,芷姑娘,我会给你第二条命,真真实实,活生生的第二条命!
毕竟……独有如此,在性命相见之上,才能教你我有更进一步的余裕。
你瞧,我连与你说起这个来,都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坦然!
当然……哪怕是不论及这个,虽说自出得外海之后,好似是诸事顺遂了起来,可是芷姑娘,我从来未曾忘却过曾经在北疆,在镇魔窟,在南岸,在灵丘山的诸般遭遇。
当时,我的故友曾经说过,说过甚么‘莫要以为我逃出镇魔窟来了,往后这一身浊煞淤积,我己身便是自己的镇魔窟’这样劳什子的鬼话。
彼时没觉得有甚么,可是如今再回想起来,竟是一语成谶的局面,连说这话的人也死在了灵丘山;一路奔逃九万里,竟是一路死寂凋零!
唯独芷姑娘你,唯独你剩了魂魄真灵,所以哪怕为了这点儿执念,我也想要教你再活出一世来。
只要你在,便好像是那森森鬼蜮似的石窟里,不论多少年后再回想起来,都始终有着一束余晖洞照着……”
说及此处的时候,楚维阳的声音也稍稍的有些低沉起来。
他许是还有许多的话想要说,许多曾经奔逃九万里时,憋了一路的话,到了今日声势煊赫,声名鹊起时,许是终可以举重若轻似的说给淳于芷听了。
可是禁制锁链的另一端,这会儿淳于芷却几乎是在颤抖着,甩着哭腔似的开口。
“别说了,维阳,不要再说了……”
“我……我想要再感受一回那活着时的感觉……”
“还有,不要再叫我芷姑娘了,唤我‘玉脂奴儿’,这是我的乳名,昔年时,唯我母亲知晓,如今,维阳,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晓这个名字的人了。”
原地里,听着淳于芷愈见颤抖的声音,楚维阳略显得沉郁的脸上,随即缓缓展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来。
“好,好,玉脂奴儿?”
“嗯——”
-----------------
半日后,琅霄峰上,诸修惊诧的发觉,原本已经自玉石法坛的边沿径直离去的楚维阳以及诸大教道子,此时间竟去而复返。
这般变故教人惊诧。
毕竟,只看楚维阳早先时的煊赫声势,许是诸修未曾从斗法之中接连定胜,养炼出自身的声势来,许是浑无与楚维阳登坛斗法的心气可言。
而很多时候,只气势和心气的差距,便足够教人无须登坛便看出谁人能够定胜来。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从来都是没有人做的。
这是这如今又是甚么样的阵仗?
就在诸修浑然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楚维阳与神宵宗道子允寿,便已经缓步走上了玉石法坛来。
楚维阳无从知晓为甚么神宵宗允寿会是第一位与自己登坛演法的人,但是比之其余诸修,楚维阳太能够明白神宵宗道子所想要洞见的道与法,到底是甚么。
从无极至于八卦,从混朦至于有序再至于万象,这定格的诸相,允寿都浑不在意;这诸相间变化的过程,允寿亦浑不在意。
甚至连符阵表象上显照出来的太阴雷霆法力,都不是允寿所在意的。
他唯独在意的,实则是这一切变化定格的那一瞬间,将诸相之所以能够成为诸相的那些割裂的“裂纹”与“线条”本身。
那是交织在诸炁间的枢机,是无形无相的玄机所在。
是天心,是雷霆!
各自立身在玉石法坛的两端,此时间饶是不明所以的诸修看去,都能够看到两人的气机在迸发的同时间,那无声息的交流之中,两人各自的极尽柔和。
没有甚么生死相向的凶戾,甚至连分高下胜负的欲望看起来都不甚明显。
这会儿,心思灵醒的人,似乎已经明白过来,诸修之间这是打的甚么主意了。
可是这样真的会有甚么效用吗?
与才情无关,受限于眼界的层阶,有些问题注定是他们在这一境界之中所无法洞悉的事情,而往往等到越过藩篱,岁月光阴流逝,再回首观照这段路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昔年到底错过了甚么。
但这一刻,伴随着楚维阳的气机不断的攀升,登时间,诸修的心念早已经不在这些有的没的之类的虚浮事情的猜度上面了。
只短短半日的时间,他们感觉到了楚维阳此时间截然不同的气度变化。
并非是甚么道与法层面的蜕变与升华,仔细看着楚维阳一翻手,将那杏黄幡旗擎举在手中,楚维阳甚至未曾将宝器进一步熔炼。
但伴随着楚维阳那种酣畅淋漓而愈渐昂扬的气机,所有人都能够明白,这会儿的楚维阳,其气势之豪迈,将会要远胜过早先时候的自己。
一切都未曾有所变化,唯一的不同,只是楚维阳心中那前所未有的快乐。
可此时间,楚维阳愈是气机昂扬,愈是显得远迈早先之盛,原地里,允寿脸上的笑容便同样绽放开来。
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面对着这样的五毒道人,更容易教自己有所收获。
与此同时,在人群之中观礼的诸位大教道子,也不禁狠狠地抚掌赞叹,感慨着自己吃亏,又感慨着允寿这里撞了大运,竟遇上精气神并非在寻常状态之中的五毒道人。
只是,当楚维阳的声势愈演愈烈,在不寻常中,渐渐抵至这种不寻常气机的巅峰时,忽地,道人几如玉器交击的清朗声音响彻——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