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宗门人是被自己给杀死的。
他并非是殒命于楚维阳的甚么杀伐术法,他实则是殒命于自身跻身丹胎境界的失败,殒命于道法根基与通体法力气血的失控,殒命于那原本相谐的五行之道在极盛于水行之后的不谐与失控。
因而,不论是生机的消散还是道躯的溃灭,最初都是自五行宗门人的内周天伊始的,都是自那一轮朦胧模糊的光晕上所显照的。
但是世人不会这样看。
他们能够明白,到底是甚么样的术法与手段,造成了五行宗门人在跻身丹胎境界的过程之中所经受的反噬。
在张都现身之后,他们已经明白,不论是龙相、篆纹、五行、开界……这些所显照出来的高卓意蕴,尽都是“张都”遮掩自己身形,进行有效模仿的外相而已。
但是这样被模仿出来的道与法,却杀死了五行宗一位在尝试跻身丹胎境界的修士,这才是真真教诸修惊惧的一点,这甚至不再是此人掌握着越境界而斗法的战力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也许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惊惧,当“张都”一眼看去的时候,远天之际的孟怀象悚然而惊。
面对那五行宗门人的时候,他尚还有着闲心,以远远立身的姿态来进行某种挑衅与搅动心境。
但是面对“张都”的时候,面对那漫天血雾之中带着厚重帷帽的身形,他却不敢再有分毫的迟疑,悚然而惊的闪瞬间,便径直飞遁,逃生而去。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当楚维阳明确的意识到诸修尚还需要短暂的沉默收拾好各自的心神念头的时候,原地里,楚维阳倏忽间显照出木遁法的灵光来。
水生木。
在漫天水汽的加持之中,楚维阳所掌握的木遁法几乎抵至了这一境界所应该能够施展出来的极限,只眨眼间,便飞遁至了远天之际,再一眨眼间,便彻底从远天之际消隐无踪。
但事实上,楚维阳却未曾真个远遁而去。
就在他的身形消失在诸修视野之中的闪瞬间,胃囊丹鼎之中,《须弥阵图》显照,裹挟着五行遁法的灵光,须弥之力化作纱衣,将他接引向着寰宇万象的另一面。
唰——!
甚至不曾再有甚么五色的明灭变化,只原本灵光陡然黯灭的过程之中,楚维阳便已经驻足在了须弥洪流之中,遂又在其中脚踏着五行遁法的灵光,倏忽间折身,便回返了战场所在。
与此同时,一翻手间,甚么五色玉炉,甚么乾坤囊,尽都暂时消失在了楚维阳那宽大的袖袍之中,再一扬手,将那厚重的帷帽摘下,重新换上自己的乾坤法袍,将身形恢复原貌。
寻到一处几乎无人探寻之地,陡然间,楚维阳消隐去五色遁光,只以水遁法遮掩身形,继而从须弥世界之中走出,于原地展露出一道极尽于隐晦的气韵。
直至楚维阳做罢这些的时候,原地里,先是接连数道晦暗的明光之中有着五行宗的修士显照。
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杀局还未彻底成型便已经先一步覆灭。
在这场风波之中具备着叩开丹胎境界门扉的同门殒命。
连带着宗门耗费极大代价教他们带入此间并且炼化的古宝就此遗失。
只一眨眼间,他们便为这场埋伏和危局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几乎闪念间,他们便疯中更疯,癫上加狂。
霎时间,磅礴的思感念头裹挟着那些极尽于激涌的剧烈情绪,以此牵引着自身汹涌的五色法力,朝着四面八方兜转回旋,搅动着一切气韵。
只是似是有意似是无意,这些似乎因为五行宗修士的愠怒而接连显照的五色气浪,却尽皆扫过了那些悬空之中展露出晦暗气韵的地方。
眼见得这样的气浪同样要自远空间席卷而来,楚维阳找准时机,甚至稍稍往前挪了几步,正教自己隐匿的那道晦暗气机被五色狂风“剐蹭”到。
下一瞬,浑似是天雷击中了地火。
接连有身形自半悬空中显照的时候,楚维阳的身形同样显照出来,只是相较于诸修的惊疑不定,楚维阳对于五行宗门人从来都没有甚么好脸色。
他似是一点就着,自现身的闪瞬间,便酝酿出了勃然怒火。
“滚——!”
“汝宗凋敝至斯!连五行篆法都在外泄!谁给你们的底气,招惹了这个之后又要招惹那个!”
“便是汝宗刘玄甫当面,也不敢这样轻慢贫道!”
“你是想死不成!”
“假痴不癫的在贫道面前装什么相!”
楚维阳很快的调整好了心态。
他自己明白,自从追寻到孟怀象的身形之后,从参道悟法再到越境而战,楚维阳已经做了太多的事情。
但是在旁人看来,自己反而是有着很漫长的蛰伏。
他如今展露出来的,是一个因为参道悟法被打断之后,心中满是愠怒而无从发泄的“至诚道人”。
不论是昔日里的酒会丹宴,还是后来的镜缘仙岛九峰演法,只要是稍稍对楚维阳有所熟悉的修士,都能够确定这是楚维阳一以贯之的心性,与往常时相符合。
而伴随着楚维阳的怒火勃发,他也是少数几位真的敢对着五行宗门人出手的修士!
每一句话落下,都有着一道掌印裹挟着浑厚的法力垂落,接连印向距离着楚维阳最近的几位五行宗门人。
或是掌印成五色,可出手时,却尽都是教人要头晕目眩的腥风毒气。
或是掌印成玄色,掌风还未抵至近前,太阴雷篆化作咒印兜转,便是接连的太阴玄雷劈落。
或是掌印成杏色,只显照的瞬间便裹挟来风水堪舆之力,浑似是掌中有山河之力,显照着圆融通透的又一版本的琅嬛篆纹,携带着沛然声势砸落。
而楚维阳的出手,其含怒之间出手的泰半细节,甚至包括楚维阳那尚还处于筑基境界九层的修为气机,尽都被有心之人洞见,继而在揣度与思忖之中,将楚维阳与“张都”两个人的身影相割裂开来。
而许是被楚维阳毫不相让的愠怒姿态所震慑,继而在尚且存余的神智之中想到了这一位的“丰厚战绩”,一时间,反而是五行宗诸修熄了气焰,未曾再言说些甚么,更未曾有所回击,只是在略显得狼狈的生生接下那数道掌印之后,远远地避开了此间。
可是此时,已经脱离了与五行宗道子那毫无意义的斗法的皇华宗张都,却在用一种极尽复杂的目光看向楚维阳。
天可怜见,万幸自己今日出手,将张都变成了“张都”,否则,越境而战不说,还定胜而决死,这样的声名,足够注定风波之中将会面对的刻意针对与凄凉境遇。
而同样的,张都也在为之而心生惊惧,因为传说洞照进了现实,楚维阳真正做到了古往今来少有人能够做到的成就。
他想过,昔日里便能够定胜自己的楚维阳会很强,但未曾预料到竟会强到了这样的地步。
只一念及此的闪瞬间,那些近乎生灵本能的惊惧感觉缓缓消散去时,张都竟然发觉自己昔日里不断皲裂的道心,竟在这样的认识之中,有着渐渐弥合起来的趋势。
好似是每一息过去时,都有着十分明晰的进展。
这样的变化教张都有些措不及防,不过转念一想,张都遂又释然。
昔日里的时候,因着那场脆败,在张都的眼中,楚维阳实则是一座压在自己道心之上的万钧山岳!
但是当这座山岳蜕变成仙山,远远地高悬在层云之上的时候呢?
仙山许是更为瑰丽了,许是已经远远地不止万钧之重,可是也与自己浑无有分毫的关系了。
那仙山虚悬,映照在人心神之中,也只剩了纯粹的巍峨而已。
至于昔日里的一场胜负,也不过是岁月光阴之中一道无足轻重的注脚。
而这一刻,尚且沉浸在自己的道心变化之中的张都,许是完全想不到,昔日里妖兽围城的时候,楚维阳也曾经像是此刻的自己一样,曾经仰着头观瞧过一片五色的云霞,如同观瞧着云霄之上的仙山!
只是如今的楚维阳,却已经无暇去理会张都那探看而来的目光了。
他心神之中的愠怒似是还未曾完全的抒发,正值心焰蒸腾的闪瞬间,楚维阳也好似是在刻意的实证着孟怀象那以魔念驻身长存的奇特妙法,此时间怒意长盛不衰,眼见得五行宗的门人相继褪去,一偏头时,正好和一位上明宫的道子那且惊且惧的目光对上了。
道人因之而狞笑。
那上明宫的道子不过是才情寻常而已,许是初出山门不久,几乎在楚维阳的念头将之锁定的闪瞬间,实则两人便已经分出了高下之别。
道与法的层面上,一丝一缕的差距,都注定会是云泥之别。
于是,余下的几乎也无复赘言,楚维阳几乎没有遇到甚么像样的抵抗力,三十六天罡篆纹溃灭而去,楚维阳随即便以风水堪舆法阵,将这年轻道子的身形拘禁在其中。
电光石火之间,眼见得自身安危不存,惊惧之中,那年轻道子赶忙将早先时孟怀真所交代的那一番话尽数言说给了楚维阳听。
原地里,道人笑了笑。
“小友,你该明白,此地,你家大师姐说的,不算!贫道说的,才算!”
“不过……她既有此言,定期的事情,贫道答应她!”
“但是,需得你回去给她回个话不是?”
说着,楚维阳弹指间,已然是凌厉的刀气将他周身大窍贯穿。
丝丝缕缕的毒煞之气在楚维阳的掌心之中弥散开来。
“类似的故事,你该听说过了,三百息,三百息的时间,回返上明宫驻地去,告诉伱家大师姐——贫道答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