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大家七嘴八舌,嘈杂的令人烦躁。
那人躺在地上,闭着眼,脸上的五官同记忆中的他分毫不差。
苏落大脑如同火车跑过一样轰隆隆的。
五年前的楚颂出现了?全校师生的名单里明明没有他。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救护车低沉有规律的声音,几个医护人员从车上跳了下来,将人抬到了单架,又抬上了车。
来不及过多思忖,苏落下意识地跟着其他两个学生上了车,车门关闭前,她对上了容景的目光。
容景被化学老师拉到了领奖台上,台下响起翁鸣的掌声,摄像机的闪光灯频频亮起,校长亲自颁奖。
他手里拿着奖状,安静地站在台上,脸上却不见丝毫欢喜。
看着救护车呼啸着离开,容景满脑子都是苏落跳上车前的一幕。
女孩儿无视旁人的目光,素白的小脸上全是焦灼,明晃晃的在意,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人,她从未对自己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他是谁?
思及此处,容景心里不由升腾起阵阵酸涩。
救护车上,跟上来的两个学生已经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你怎么回事啊?没看见赛道上还有人吗?怎么往人家身上撞啊?”
“呜呜呜…我跑迷糊了,谁知道他忽然窜出来嘛…医生,他他他该不会被我撞死了吧?”
车上的急诊医生扒开男生的眼皮,又用手电筒照了下瞳孔,然后瞪了一眼乱说话的学生,淡淡道:
“患者生命体征平稳,处于昏迷中,其他的得进医院拍个片子再看。”
闻言,那两个学生松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纷纷看向苏落,好奇问:
“你是和他一起的?”
苏落还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呆愣愣地点了下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单架上的男生。
十分钟后,救护车停在了医院门口,下面已经有医生等着了,迅速地将单价抬上移动病床。
医院的走廊里,四只轮子咕噜噜在地砖上滑行,直至将那人送进了急诊室。
大铁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将苏落与另外两人隔绝在了门外。
一位白大褂医生看向了他们:“检查得好一会儿呢,你们谁是患者家属?先和我去办手续。”
两个学生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知所措,刚想打电话给辅导员,旁边已经响起了一道沉稳的嗓音:
“我是。”
苏落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属于那人的书包,就跟着医生走了,留下二人一脸困惑。
站在办理住院手续的窗口,苏落深吸了一口气,将书包拉链拉开,从里面掏出了皮夹。
她闭了闭眼,缓缓打开了钱包,一张张卡找过去,在最里面的夹层里找到了身份证。
盯着上面的证件照,以及姓名栏那两个明晃晃的大字,苏落心底复杂的感觉交织着,无法言喻。
随即,她又掏出了书包外层中的手机,试着按了六个零,果然解锁成功了。
楚颂,真的是你。
办好了手续,楚颂已经从检查室出来了,被推进了普通病房。
苏落连忙跟着进去,就见小护士正往他手臂上扎留置针。
等病房里只剩下她和楚颂两个人,苏落忽然有些局促。
良久,她将他的黑色书包放在柜子上,拉过一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了下来,这才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男人黑压压的睫羽紧闭着,俊挺的鼻背下是微微抿紧的薄唇,就连那流畅的下颌角也与印象中的样子完全重叠。
青涩,却丝毫不掩清贵。
苏落心里五味杂陈,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曾经的一幕幕,遥远的记忆渐渐清晰。
他总穿着白衬衫,不笑的时候冷冰冰的,笑起来如同朗月。
他低头看书时格外迷人,他叫她小仙女,他的画册,他的脚链。
以及那天夜里,天台上,冷硬的秋风中,她听见了他的话,他要她好好活着。
啪哒……
一滴清泪砸了下来。
容景赶到医院时,走廊里空荡荡的,外面留守的两个学生已经回去了。
他一推开病房,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女孩儿小手握上了那个男孩儿的手背,眼眶通红,鼻头也红红的,一双浅眸显然哭过,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那眼神,温柔的像大海,是他从未见过的目光。
容景心里一堵,忽然感觉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的很,不然怎么连呼吸都不顺畅?
等了好几秒,见苏落还对着人家发着呆,丝毫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声,容教授再也忍不了了,重重咳嗽了一声,终于拉回了苏落的注意力。
她扭过头来,就发现容景脸色很臭,黑乎乎的,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控诉,仿佛她是一枝出墙的红杏。
毫无缘由的,苏落见到容景的那一秒,波动的内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然而,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过多情绪,还蹙了下眉,食指往唇上一搭,示意他噤声,看的容景心里更憋屈了。
容景率先走了出去,酝酿着说辞,本以为她见他生气了,会自动自觉地跟上来,却不料一回头,发现身后根本没人。
男人一双黑瞳蹭地一下窜上了两束火苗,罕见地失了分寸,冲回了病房。
此时,苏落正用棉签沾着水往楚颂唇上涂,听见门板响动,她不耐地看过来,还露出了一副嫌他吵的表情。
容景胸膛一阵起伏,沉默着大步向前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两人进了走廊,苏落被拉的踉跄了几步,猛地甩开他的桎梏,揉了揉发疼的皮肤。
看着女孩儿吃痛的样子,容景眸子里滑过一分懊恼和心疼,转瞬又郁闷了起来。
好半天,见苏落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容景憋不住了,声音沙哑低沉:
“那人是谁?”
男人的音量不加掩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苏落皱了皱眉,先将病房门关好,才打算回头答他的话,显然担心吵到病房里的人。
她细致体贴的样子再一次刺激了处于爆发边缘的男人,容景赤红着眼,直勾勾盯着她,双手把着她的肩膀,加了点儿力道,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次: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唔……就是校友。”
苏落现在本来就乱,被他问的心里更加烦躁,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
总不能说,我以为你是我爱的他,所以我才爱你,却发现原来我爱的他不是你,而是他,但我却爱上了你吧?
容教授能懂吗?苏落深表怀疑。
见她支支吾吾,目光躲闪,容景一颗心已经沉了半截。
恰巧此时,刚才那位白大褂拿着ct片子过来了,站到苏落面前,确认道:
“你是里面患者的家属吧?”
顶着容景快要吃人的目光,苏落缓慢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走廊里的温度更低了。
医生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焦虑过度,出声安慰道:
“放心吧,你男朋友没事,就是轻微脑震荡,过一会就能醒来了。”
话音刚落,容景气的头顶都快冒烟了,医生不知道乱说就算了,苏落居然不纠正医生的措辞?
容景只觉自己沉到一半的心吧唧摔成了两半,顿顿的疼。
旁边的医生毫无察觉,还自顾自交代着:
“他腰上还有伤,你们年轻人回去不要做太多剧烈运动,明白吧?来日方长。”
说完,还促狭的眨了眨眼。
苏落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所以对方说什么她都点头称是。
于是,终于将医生送走了,一回头就对上容景流动着暗涌的黑眸,吓了她一跳。
“男朋友?谁教你无中生有,说话这么随便的?”
容景恼了,开始噼里啪啦一顿教训。
“教授,你讲点理好不好?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苏落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眼神像是在看胡乱发脾气的孩子,仿佛他在无理取闹,惹的容景更加生气。
“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你是他什么人?他又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上心?”
男人口吻有些冲,引爆了苏落疲惫而敏感的神经。
一瞬间,她也来了脾气,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不是我什么人,那你又算是我什么人?我和别人怎么样又关你什么事?”
空气一凝。
两人对视着,一动不动,傍晚的风从外面顺着窗户吹了进来,却吹的男人更加迟钝了。
容景不懂女人的弯弯绕绕,以为她说的就是所想的。他只觉喉头一甜,彻底被气炸了,
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喉咙里将要溢出的表白又咽了回去,他沉默着,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容景没有坐电梯,而是进了消防通道,狭窄的走廊里传来了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一层又一层的感应灯亮起又熄灭。
直到出了大楼,冷冽的空气涌进了鼻腔,容景的理智渐渐回笼。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却迟迟没有发动。
储物格里躺着一根烟,那还是老刘上次坐他车时留下的,容景摸了出来,点燃。
烟头上红色的光明明灭灭,如同他焦灼的思绪。
容景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唇缓缓凑上去,学着老刘的样子深吸了一口。
一瞬间,浓烈的烟草气息呛的他剧烈咳嗽了起来,他皱着眉,拧开一瓶水猛灌了几口才顺了顺气。
口腔中氤氲开一股水蜜桃味,冲散了烟味儿,容景一怔,这才注意到那是小落留在车上的水果茶。
盯着那个瓶子,容景又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下食道,渐渐浇灭了心里的火气。
刚才,他是不是太凶了?
可这丫头也太气人了。
回到家,容景坐立难安,晚饭也不吃,也不想工作,盯着大门口眼巴巴望着。
一直等不到苏落,容景终于坐不住了,出了门开始在小区里眺望。
他没穿外套,深秋的寒气将身上打了个通透,却难掩内心的焦灼。
等了很久,久到更深露重,终于见到了女孩儿姗姗来迟的身影。
苏落从大老远就见某人如同大狗子一样等着自己,心里那点儿脾气早就没了,她绷着脸走了过来,低声主动打了声招呼:
“这么晚了,教授干嘛呢?”
容景轻咳一声,扭过头去,佯装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晚上吃撑了,出来消消食。”
说完,他就绕过她,跑进了绿化带里。
苏落挑了挑眉,拎着东西回屋了。
月亮已爬上了树梢,容景跑了小半圈就停了下来,找了块石头坐下,往别墅方向看去。
二楼最里面卧室的灯光亮起,说明小落回了卧室。
卧室里侧的灯光亮起,说明她进了卫生间洗漱。
不一会儿,一楼左边的区域亮起了白炽灯,她在找吃的吗?
容景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吃饭?
转念一想,这丫头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小子,守了好几个小时,他心里又开始憋闷了。
但她又不会做饭,做得不好吃她就不吃了,饿坏了胃可怎么办?
饿坏了身子还不是要他来照顾?
所以,为了给自己省点事儿,还是他回去给她做吃的吧。
这个念头令容景眼前一亮,他飞快跑回了家。
门一推开,浓郁的排骨香气扑面而来,熏的容景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
燃气灶上的砂锅里正炖着排骨汤,咕噜咕噜冒着蒸气。
容景心里一甜,原来小落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惦记着他的,一定是知道他今天长跑就特意给他做的。
耳边忽然传来了楼梯上的脚步声,容景连忙回到了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打开假装看着。
苏落瞥了他一眼,心下好笑,径直走向了厨房,并没有和他打招呼。
容景心里窃喜,默默等着苏落叫他喝汤。
然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动静,他透过报纸边缘悄悄向厨房看去,就见苏落将那锅汤小心翼翼地倒进了保温桶中,还扣上了盖子。
容景脸色一黑,再也忍不了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下一秒又重新坐了回去,清了清喉咙,淡淡道:
“熬汤呢?”
苏落勾了勾唇,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忽然问:
“教授,您要喝点儿吗?”
还不等容景回答,她兀自拍了拍脑袋,眨了眨眼:
“哎呀,瞧我这记性,您才消食回来呢,怕是喝不下去了。”
容景一噎,眼睁睁看着苏落将最后一点儿汤底一口气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