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没有开灯,昏暗中,月光横亘在两人之间。
女孩儿睁着一双潋滟的眸子,一瞬不瞬凝着他,晶亮澄澈,如同万千细碎的钻石。
容景心里咯噔一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他弯下腰,手指触碰上了奶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我去拿抹布。”
说完,他狼狈地逃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徒留空气一片寂静。
盯着黑色地毯上的那块白色奶油,苏落耷拉下来肩膀,用手指搓了搓脸,良久,她才站了起来,下了楼。
此时,容景站在落地窗边看向外面,手里攥着一块抹布,却迟迟不上楼去。
苏落悄悄走过去,缓缓从后背贴了上来:
“不要被我吓到,求你了……”
容景脊背一僵,张了张嘴,声音仿佛凝固在喉咙里,大脑乱糟糟,引以为傲的理性思维溃不成军,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见他沉默着,苏落咬了咬下唇,环在他腰间的手指紧了紧,声音哽咽:
“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有种熟悉的感觉。你博学通达,很有耐心,你不知道,你站在讲台上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没有人知道我害怕黑暗,害怕打雷闪电,因为从来没有人关注过我,我就像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人…
你不要动,听我说完…”
顿了顿,苏落眼神平静无波,声音却染上了丝痛楚:
“我渴望着一个人,像大山一样的存在,就像现在这样,只要靠在你身后,听到你的心跳,我就无比心安…
等了这么久,我终于遇见了你,容景,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苏落攥着他的衬衫,一点点转到男人身前,昂着头,看向他,目光并不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更多的是渴望被保护的惶惶不安。
“你不要讨厌我,不要远离我,好不好?
我,我只是想要一个人来爱我…”
说完,那双浅眸中啪嗒坠下了一颗泪水,消失在了空气中,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泪痕。
看着苏落脆弱的神情,容景堵在胸口的棉花终于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拉着她走到沙发上坐下,半晌,双手捧上了女孩儿的脸颊。
昏暗中,他缓缓凑过去,在女孩儿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怜爱,轻如蝶翼,一触即分。
斟酌了几秒后,男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
“爱能带给人温暖,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东西,令人愉悦。
所以,是人就会渴望被爱,小落,不要忐忑,因为你与旁人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继续表达:
“但,有些爱,还是不一样……”
见女孩儿眼底满是困惑,容景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轻轻笑了笑:
“傻丫头,你还小,还没有遇见过喜欢的人,才会将依赖当作爱情。
以后你会遇见一个很好的男孩儿,见到他,你会怦然心动,目光会不由自主追随他,到时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爱情。”
苏落一噎,心里五味杂陈。
她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挑明,怪就怪方才楼上气氛太好,情到浓时,有些话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然而,在对上容景一瞬间防备的眼神时,苏落就知道自己草率了,没想到他心理防线如此坚固。
既然不能否认,那就只能再一次将自己伪装成一张白纸,佯作天真懵懂的样子才能令对方卸下心防。
果然,她成功了。
容景观察着女孩儿的表情,担心自己说的太直白令她尴尬,又担心说的太轻她没有理解透彻。
就见苏落先是茫然了好几秒,然后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但依然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
“那,教授,您还会爱我吗?”
她恢复了敬称。
知道她只是一时间没转过弯,容景也不再矫正她话里的歧义,直接岔开了话题:
“所以,小落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男人一双黑眸深邃如夜空,笑着看向她。
苏落心里盘算了一圈,低垂着的长睫忽然抬了起来,目光里有了期待:
“明天是周日,我想你陪我一整天。”
这句话听在容景耳中便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他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头顶,低低应了声,答应了。
*
第二天一大早,苏落敲开一楼卧室房门,容景嘴里还塞着牙刷,看着女孩儿乱糟糟的头发,有些怔愣。
苏落穿着白色睡裙,一头长发湿答答纠缠在一起,一脸无辜:
“头发打结,解不开了……”
容景理了理睡衣领口,放她进来后,示意她等一会儿。
刷完牙,他拿着电吹风和护发精油出来,就见苏落蜷着腿坐在床上,将后脑勺对着他,全然信赖的样子。
电吹风嗡嗡的吹着,等到头发半干,容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梳理,皱了皱眉,口吻不自觉带上了家长特有的严肃:
“头发太长影响学习,干脆剪了吧。”
苏落背对着他翻了个大白眼,差点被气笑,也确认他没有因为昨晚的事疏离自己。
吹完了头发,容景重新进了卫生间,就见苏落小尾巴似的跟了进来,因为多了一个人,本就狭小的空间变的更加逼仄。
苏落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声音轻而细,有些心虚:
“容景,你是不是不理我了?”
容景一怔,轻笑出声:“不会。”
苏落佯装不信,拿起了台子上的刮胡刀,贴近他,眉眼弯弯:
“那我帮你刮胡子吧。”
电动剃须刀的声音响起。
等容景反应过来,下巴上一麻,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上半身也仰了仰,就见女孩儿小手僵在原来的位置,眼里露出丝丝受伤:
“你嘴上说着不会,但你还是不理我了。”
苏落垂下了眸,一脸失落,容景见不得她这幅模样,连忙站了回来:
“当然没有,我哪有不理你?”
“那你让我帮你刮胡子。”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容景都僵直着腰板,感受着柔软的小手一点点将泡沫揉上他下半张脸。
他足足高了她一头,她微昂着脸,手臂举着有些酸,一脸的严肃认真。
潮湿空气中夹杂着栀子花香,两人贴的很近,近到容景看见了她脸上茸茸细软的毛发。
他心里暗暗数着,每隔几秒,就见女孩儿鸦黑的睫毛一颤,很有规律。
“好了。”
苏落收了工具,将他转向了镜子,笑眯眯的,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教授,您脸怎么这么红哦?”
他轻咳了一声,沉默着将她推了出去,关上门后,他手撑在洗手池上,看向镜子里红彤彤的一张脸,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看入迷了。
应该是太久没谈恋爱的缘故,对于异性的接触比较敏感,尽管她小他那么多。
如此说服着自己,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浑身顿觉一松,忽略掉心底的一丝异样。
两人收拾好出了门,在苏落的坚持下,容景没有开车,两人出了别墅区,在路边摊停了下来。
“老板,两套煎饼果子,双蛋,不要辣。”
“好嘞。”
苏落点完单,容景自觉地掏手机扫了码,盯着油乎乎的摊位,一脸嫌弃。
黑漆漆的大铁盘上,老板舀了一勺面糊,摊平,又动作娴熟地碎了两个鸡蛋,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容景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看着老板翻面放葱花,等加到油条时,他连忙制止:
“不放油炸。”
老板奇怪地斜了他一眼,看了看没有被撑起来的煎饼。干瘪瘪的,只得又放进去一些土豆丝,卷好后,将袋子递给了苏落。
深秋,空气带着凉意。
苏落手里捧着煎饼,拉开袋子的一角,刚要咬一口,就被男人逮住:
“不要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
容易呛风。
说完,他一把夺过了女孩儿手里的煎饼,拉着她走进了一家咖啡厅,动作无比自然的他自己都没察觉。
苏落被动地任由他拉着,看着手腕上的大手,心里小小甜蜜。
她坐在角落的座位上,容景去前台点餐,几分钟后,他端着两杯饮品回来,将一杯热牛奶放在她面前,他自己则喝着咖啡。
苏落扁扁嘴:“我也想喝咖啡。”
容景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咖啡,影响生长发育。”
苏落不死心:“我都十八了,上大学了。”
容景蹙眉:“你也知道你才十八,太小了,二十五还鼓一鼓呢。”
身高这件事确实受基因影响,但后天的营养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苏落低头看向自己鼓鼓的胸脯,下意识挺了挺,闷闷道:
“哪里小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容景被呛的咳了一下,耳廓隐隐泛红。
“想好去哪儿没?”
苏落摇头。
“那去宜家看看吧,你卧室里那个椅子不能调节高度,坐时间久了对颈椎不好。”
说这话时,容景全然忘记了那是他的卧室,也忘记了苏落只是暂住在里面。
于是,两人吃完早饭去了宜家。
上了扶梯,进了大卖场,苏落就被各种花哨的布局吸引,每进一个隔间,都要打量半晌。
容景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目光宠溺。
此时,苏落正打量着一条粉红色的窗帘,她回头望向容景,扬声问:
“卧室换成这种粉色好不好?暖暖的。”
不等容景开口,旁边的导购已经走了过来,脸上漾起一抹谄媚的笑,语气恭敬:
“这位先生,您女儿眼光真是不错,这款窗帘是我们这个季度的畅销款,垂感很好,遮光性强……”
导购巴拉巴拉将窗帘夸的天花乱坠,后面说的容景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捕捉到了两个字。
女儿?
容景脸色一黑,罕见地没有风度地瞪了那人一眼,上前拉过苏落就往前面走。
见他脸色不好,苏落连忙思索了下自己方才的行为。
难道她躺在床垫上打滚,令保守的男人看不管,所以生气了?
这么想着,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口,容景对上她无辜加恳求的眼神,长长出了一口气,带着她进了下一个展间。
这个展间以撞色为主,深灰配亮黄,用色大胆,乍一看过去令人眼晕。
容景蹙眉,刚要提议再换一家,另一个导购已经走了过来。
她看了眼展间里摸摸碰碰的女孩儿,又看了眼外面站着的男人,懒洋洋地撇了撇嘴:
“先生,麻烦让你女朋友不要随便试躺。”
这个导购不如上一个圆滑,神色也不见多恭敬,语气甚至称不上礼貌。
话一出口,导购就后悔了,她也知道自己性格不好,领导因为这事没少说她,可她就是改不了。
本以为这单大概率做不成了,却不料那个男人忽然看过来,一双黑瞳清冽冽的,滑过一丝…
…愉悦?
出乎意料的,那组最贵的意大利手工沙发就这么被订了下来。
导购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她连忙开了单子,只觉天上掉馅饼,想了想,她还是奉承地说了句好听的:
“你女朋友真是有福气,到底还是岁数大些会疼人啊,找那些小年轻的根本不顶用。
对了,那组沙发还有按摩护腰功能呢,很适合中老年人。”
话音刚落,导购就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意逼了过来。
上一秒还天朗气清的男人此时一脸阴霾,视线黑压压的,吐出了几个轻飘飘的字:
“东西不要了。”
说完,他再次拽着苏落离开,留下导购一脸凌乱。
苏落纳闷地发现,男人和导购沟通完,情绪波动都会很大,她就会被莫名其妙地拉走。
于是,逛了两小时后,两人只买回来一把组装转椅和一双拖鞋。
到家后,苏落拆掉了新买的包装,将一双棕色熊耳朵棉拖放在了容景脚边,而她自己则是一双大白兔拖鞋。
棕熊先生与兔子?
容景不由好笑,进屋洗了手消了毒,就席地坐在一楼地摊上,开始安装。
在外面折腾了一路,苏落有些渴,去冰箱翻出一根冰棍,一边嘬着,一边坐在了容景旁边的地上,然后就被男人瞪了一眼:
“你坐沙发上去。”
地上凉。
“你自己不也坐在地上。”
苏落嘟囔着才不听他的,还将她吃过的冰棍递了过去,容景犹豫了下,还是沿着女孩儿没动过的另一边咬了一口。
“…你嫌我。”
苏落小嘴一瘪,一脸控诉。
浓郁的奶香在男人口腔里晕开,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激的容景头皮麻了麻。
他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没理她,拆了包装箱。
别墅采光很好,正午的阳光透了进来,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鼻子上的眼镜有点儿反光。
他将二十多种零部件摊在地上,逐一分类,说明书被随意扔在一旁,男人看都不看一眼。
修长的十指灵活动着,不一会儿,转椅被安装完毕,和纸箱上的样图分毫不差。
“来,试试看。”
苏落开心地蹦坐上去,脚下一蹬,滑轮摩擦着地板向后退,她一个动作重复了很多次,满客厅打转儿,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容景勾了勾唇,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下一秒,他脸色一沉:
“小心!”
已经来不及了,苏落撞到了架子上,架子顶部一只花瓶从上面砸下来。
好巧不巧的,正砸在了她头上。
苏落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