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时候,时墨并没有刻意营造亲近,一如既往地冷淡疏离,眼里没有半分温度,根本不在乎这种态度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压力。
他和夏卿也的长相都属于非常打眼的类型,美且张扬,第一眼惊艳,第二眼会觉得这人不好相处,别人是距离产生美,他们是美产生距离。
只是夏卿也爱笑,声音又偏柔和甜美,加上刻意释放出来的亲近,会让人忽视美貌带来的攻击性,但时墨很少笑,大多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声音又属于冷冽质感,向外界释放的信息就是“我很不好招惹别来烦我”的信号,即便季锦里作为朋友,当他扳着脸时也不太敢开玩笑。
此刻,他用审讯的语气问出这些话时,女人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一把搂紧怀里的孩子,木讷地点了点头。
时墨:“你丈夫被带走时还活着吗?”
女人再次点头,眼泪啪嗒落下,说:“但再也回不来了。”
不用翻译,两人都听懂了这句话。
时墨:“被带走的人会怎样?会死吗?”
女人抹着眼泪,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小女孩也跟着掉眼泪,她很聪明,见时墨看向自己,便主动开口道:“妈妈说被带走后就是那边的人,回来也不认得……神石,明明一直有用的……爸爸是个好人……肯定是因为你们,ta不欢迎外人……”
女人说得断断续续,小女孩边翻译边给她擦眼泪,然后自己也哭,说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两人越听越糊涂。
“神石。”夏卿也问道:“就是你们家供着的那块石头?”
小女孩点头。
夏卿也记得过来的时候,听到村民提到过,便问:“别家有吗?”
小女孩:“有,但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嗯,形状不一样,爸爸说,我们家供奉的是神女的头,二伯伯家供奉的是神女的左手,供奉着神石,神女就会保佑我们。”
夏卿也当时就觉得那破石头是从雕像上摘下来的,没想到还真是,可这神女也太惨了吧,被肢解成一块一块的,换做自己的话没灭了这些人就算不错,谁会保佑他们!
“这样的神石总共有多少?”时墨问。
小女孩扳着手指头数数,一会儿说七块一会儿又说六块。
时墨:“神石本来什么样?是个人吗?”
小女孩摇头,“不是人,是神女。”
在孩子的世界里,人和神是完全不同的,但现实中装神弄鬼的大有人在,而且鬼神不分家,谁知道他们供奉是个什么东西。
夏卿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注意力渐渐移到时墨身上。
这人哪怕和小孩子说话,神情也是冷冷淡淡的,但又有一种专注的认真,眼睛平视着对方,没有把她当成小孩子哄,而是用成人交谈的姿态对话。
小女孩一开始非常紧张,紧紧搂着她妈妈的脖子,后来渐渐放松下来,主动面向时墨说话,提到锅子哥一家时,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难过的不得了。
有时候在陌生人面前哭,也是一种信任。
这个男人冷冰冰的,几乎不笑,但只要接近他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任和依赖。季锦里曾经说过,他从见时墨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人是自己的朋友;姜浚新能对他说我同意你做我姐夫这种话,已经算是相当大的认可;还有夏冰等圈内人士,时掌门三个字就是颗定心丸,有他在一定不会出事;
这种信任不单单是因为实力,还有令人信服的人品和行事风格,这种潜在的人格魅力,可能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到吧。
夏卿也忽然很想知道,他在游乐园的魔意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时墨和小女孩说话的时候,女人木讷地呆坐在一旁,目光涣散空洞,与其说是悲痛,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绝望。
“他们说的井是怎么回事?”时墨问。
小女孩露出害怕的神色,怯怯指了一下前面,缩回她妈妈怀里,小声说道:“在那里,是老村长家的井。”
老村长!
时墨心里一动,道:“素芬的家的井吗?”
“啊——”小女孩的妈妈像是突然受到什么刺激,浑身剧烈颤抖着,脸色煞白,张着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然后猛地站起来,拽住孩子的胳膊就跑。
因为用力过猛,小女孩被拽倒在地,鞋子掉了一只,哇的哭出来。
时墨起身试图阻止,女人冲他大声骂了句什么,用力拖拽着女孩进屋,砰的关上门。
小女孩的哭声一下小了下去。
时墨站在门口,眉头微皱。
夏卿也走过去,伸手推了推门,道:“这种门踹一脚就开了,要进去吗?”
时墨摇了摇头,将女孩掉的鞋捡起放在门口,道:“走吧。”
夏卿也:“去哪儿?”
时墨看了眼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沉吟片刻,道:“去找井。”
按照小女孩的说法,井在老村长家,但他家在哪儿呢?
夏卿也想找个人问问,结果刚才还探头探脑的村民,这会儿全龟缩在家里,想打听只能破门而入。
时墨道:“慢慢找吧,反正不急。”
两人朝着小女孩指的方向走去,路过的人家大都关着门,有的门上贴着白喜,垃圾遍地,有的屋里有人,但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生气,整个村子就像死了一样。
房子之间有田,种着葱、辣椒等蔬菜,在路过其中一块菜地时,有道灰影一闪而过。
是老鼠。
夏卿也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我就说怎么这么安静呢。”她道:“这个村子没有动物,连鸡都看不见一只。”
“确实。”
时墨点头,“没有鸡鸭,也没有猪羊,甚至连狗都没有。”
他其实早就留意到了,村子里有猪圈,但里面是空的,路上的垃圾堆里能看到鸡毛,可是从昨天进村到现在,别说鸡,根本连鸟都没见着一只。
“以前有狗的吧,不是说阿强养过一条大黄狗吗。”夏卿也杵着下巴做思考状,眼睛却溜向时墨,意味深长地说道:“什么原因会导致家禽家畜都死了呢?”
瘟疫和灾害都有可能,但不至于死得那么干净整齐,毕竟农田没有全部荒废,地都种了,养只鸡有什么难的。
除非养不了——
时墨停下脚步,冷眸中有墨色涌动,“有个问题想请教。”
“让我猜猜看。”夏卿也转过身,背着手笑道:“你是想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不是。”
“那就是想问我有没有和季锦里说那句话。”
“不是。”时墨:“我也没有让你说什么——”
意识到被她带偏了,时墨闭上嘴,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没有不想说啊,但就这么说出来多没意思。”
夏卿也背着手往他面前一凑,仰着小脸笑眯眯道:“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