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纸鸢越来越多,各种各样,千姿百态,苍茫大地之上竟一时之间不能谁主沉浮。
看那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盛况,每一个纸鸢都散发着不同的精神状态,有欢乐的,有欣喜的,有虔诚的,也有深沉稳重的,甚至还有那慧眼如炬而一直盯着远方荒木林的。
“无相,酆杰……”
宓鸣耳有所闻的低语道,由于刚刚的回忆彻底打乱了他调息的节奏,所以现在面对那粼粼人影的时候,宓鸣显得非常被动,疲惫。
“哼,你要对我出手了吗?”
此时此刻,荒木林中早已没有了之前林木和昆虫们和谐共处,平淡如水的气氛,前者似乎在屏气凝息,而后者则是在匆忙逃离。
这里仿佛正孕育着一层,轻微的剑拔弩张和暗藏玄机的紧张气焰。
“杀你易如反掌,”酆杰的声音里有一丝轻蔑和不屑,“无需与你多言。”
听到这句话,宓鸣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动作,但他暗地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酆杰这个人他听说过,别说自己现在脉搏紊乱,气息减弱,就是自己的全盛状态也不一定能敌过他。
不,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宓鸣的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别担心,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过招的。”酆杰安慰道,“只是聊聊。”
盯着粼粼波光的人影,宓鸣的眼睛里出现了难以言表的迷惑。
这个在江湖上以神秘莫测着称的男人,宓鸣对他实在不了解,知之甚少。
“聊聊?”
宓鸣开始趁机调息,他的蜈蚣也悄悄缠紧了自己的脖子,虽然对方明确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但宓鸣不会相信。
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宇文彩璇的传闻已经在江湖上烹饪的沸沸扬扬,说实话,我也有些好奇。”酆杰的音色的确出现了疑问的声调,“这个女人真有如此的魅力吗?”
“以你的能力,为什么会来找我?”宓鸣反问道,“江湖上的高手何其之多……”
“但有能力老实交代的可不多。”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宓鸣并不是酆杰的第一选择,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
看向前方,盯着那粼粼的人影,宓鸣的思绪在快速流转:“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去请教你们魔罗刹的帝林虫主?”
“哼,那老家伙我迟早会问候的,但不是现在。”酆杰冷笑一声,“或许我还会带给他一份难以忘怀的礼物,你觉得汤齐煜这个亲外甥怎么样?”
宓鸣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面对酆杰滴水不漏的防御,和步步紧逼的压迫,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这些只是传言,根本没有外人能清楚的了解。”
“哦?”酆杰明显来了兴趣,“了解什么?”
“宇文彩璇,她似乎不是凡间之物……”
忽然,荒木林中的闷热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凉爽的清风,以及一点莫名的躁动。
“不是凡间之物?”
“你应该听说了惊虹剑的威力,”宓鸣既是在给酆杰解释,也是在自我评判,“宇文彩璇的惊虹剑比她父亲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惊虹剑好像出自于那神秘的龙嘴瀑布,所以只要能查出她们之间的秘密,那……”
“羽化登仙,不死不灭。”
说到这儿,酆杰的声音里明显透露出来了期待和向往,甚至他的粼粼波光也仿佛抖动了一层。
不过,就在两人各有心思之时:
“别吵,我自有打算。”
酆杰突然语气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话,一句令宓鸣丈二的和尚确实摸不着头脑的话。
因为这里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酆杰看上去却好像是在斥责制止某人,什么情况?
“闭嘴,你们给我安静一点!”
片刻之后:
“据说你们十绝宫的七煞族老是最先出手的,比尸心族人动手还早,”酆杰又恢复了之前深藏不露的状态,“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你应该了解我师父。”
宓鸣虽然对眼前之人的怪异举动颇为惊奇,但如今江湖上的异人奇事和诡术妖功,简直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因此宓鸣也就见怪不怪了,他压制了自己的好奇。
毕竟有时过度的探索欲,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不到万事俱备是不会对任何人和盘托出的。”
这时,酆杰的人影安静了下来,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也没有退去的意思,就只是旁若无人的待在那里,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眼看对方静如处子,宓鸣则是不闻不问,他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赶紧恢复功力。
因为只有自己的实力稳固了,他才有底气应对接下来的各种变化。
“宓鸣……”
酆杰说话了,宓鸣睁开眼睛看向了那个传出声音的人影。
“你要和我联手吗?”
荒木林中发生的事情,那只锐利的老鹰纸鸢一直都在天上仔细的观察,丝毫不敢懈怠,即使它的下方不远处正是十绝宫的俗家府邸。
“秋奕哥哥,我们回来了。”小瑶高兴的跑进了庭院,“你看我们都带回来了什么?”
此时秋奕四人正在喝酒畅谈,回头一看,发现严苓菱和苗美凤的后面居然还跟着三个年轻男子,三个抱着各种纸鸢材料,塞的身体满满当当的跑腿伙计。
“秋奕哥哥,”小瑶来到了秋奕的怀里,“你和我们一起做纸鸢玩好不好?听说赢了比赛的还有奖励可以拿呢,小瑶想要。”
“秋奕,汤小子,赶紧把你们的桌面收拾一下。”苗美凤说完就转向了三个伙计,“你们把这些东西全放在那里。”
“虫妇你搞什么鬼?”汤齐煜虽然嘴上抗拒,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听着话,其实大家都在一起收拾,“你买这么多材料干什么?”
“做纸鸢啊,还能干什么?”
“凤姐姐说要是想赢得冠军,那就必须得用自己亲手做的纸鸢,”小瑶跟着说道,“否则大家的纸鸢都一样,你赢谁去?”
“哈哈哈,美凤说的有道理,”田海肯定道,“既然有奖品,那我也来帮忙玩玩看,小木你呢?”
“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做做纸鸢,画图和上色还是没问题的,至于玩,那就算了。”
“太好了!”小瑶兴奋道,“既然大头哥哥和小木哥哥也加入了,那秋奕哥哥呢,你还没有答复我呢?”
“小瑶,我……”
“菱姐姐也想玩,可是她不会,你能教她一下吗?”
“苓菱,你?”
“怎么,我不能玩吗?”严苓菱手里拿起了龙骨左看看,右看看,“我以前家里管教得很严格,我根本没机会玩这些。”
“怎么样,秋奕哥哥,你就和我们一起玩玩吧,菱姐姐可喜欢和你一起玩了。”
严苓菱没有反驳,而旁边的苗美凤和汤齐煜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吵起来了,一个拿着龙骨,一个抢着油布。
“好吧,那我就陪你们玩玩。”
“太棒了,我们三个一定会赢得冠军的!”
严苓菱笑了,秋奕微微一笑,田海和家木思也是表情舒畅,毕竟这样轻松的时光可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娱乐一番。
“小瑶,别怪凤姐姐打击你,我可是……”
“虫妇你就别吹了,这次我可不会让你的,冠军一定是我。”
“对了,宓兄还在练功吗?”秋奕问道,“好几天都没看见他了。”
“美凤,别抢我的龙骨。”
“汤小子,这个是我的,你再抢我就让秋奕哥哥收拾你。”
“苓菱,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好看吗?”
趁着田海和其他几人互相打闹之时,家木思回应秋奕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觉得宓鸣兄有些不对劲,他似乎有心事?”
忽然,秋奕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一看,刚巧看到了那只老鹰纸鸢。
不知道是不是更大的巧合,这一人一兽似乎还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对视?
荒木林.
“联手?”
在周围冷淡气氛的衬托下,宓鸣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宓鸣,我了解你的过去。”酆杰一副了然于胸的底气,“一个人走到现在不容易,你的生死苦难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对于死亡的恐惧,我相信没有人会比你更深刻。”
荒木林此时真是寂静的可怕,明明阳光明媚,气候温热,但是这里就是让人感到一种冰凉侵骨的感觉。
“害怕死亡,并因此而躲避它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你无需对此有任何的道心考验,你无需向任何人证明。相反的,我其实很钦佩你敢于正视死亡的勇气,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你想说什么?”
“世上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情感来约束死亡,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至少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它其实是一种累赘,一种阻碍我们达到武学新境界的障碍。”
酆杰的声音充满了循循善诱,宓鸣沉默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应该鄙弃一切让我们忌惮死亡的东西,只有无惧死亡,那时我们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永生境界,万事万物,成仙成神。”
整个荒木林开始变暗,太阳似乎在西移。
“宓鸣,和我联手,我可以帮你。”
不知为何,此时的宓鸣异常平静,看着酆杰的人影也镇定自若:“联手,怎么做?”
“宇文彩璇只有一个,你不需要那么多的帮手。”
“你的意思是?”
“你明白我的意思。”
荒木林的景色越来越暗了,好像是起风吹来乌云遮住了太阳?
还是满天的纸鸢遮盖了阳光?
“你和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宓鸣,你心里清楚这一点。”
酆杰的人影开始从粼粼波光逐渐变成黯淡荧光,就好像暴雨放晴之后阳光点点穿透黑云的样子。
“这个天下里根本就没有情义一说,你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更不能被这些所谓的世俗所束缚。我们武者在意的,永远都只有功力!”
由于宓鸣的位置有些特殊,他的面庞现在正好处于一种半明半黑的状态。
“宓鸣,你心里很清楚,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否则你也不会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酆杰这句话简直像惊雷一样,因为它瞬间就暴力的把宓鸣拉回到了当年木箱里的回忆:
“弟弟,这都是你自找的,别怪哥哥们。”
“弟弟,你不死我们就得死。”
原来那两个大男孩儿正是自己的亲哥哥,而所谓的班主夫妻也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之前的一切其实都是宓鸣自己幻想出来的,他一直都在欺骗自己。
“宓鸣,和我联手,我们可以一口一口的吃掉他们,到时宇文彩璇就是我们两个的。”
“是吗?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谁开始呢?”
“秋奕或者苗美凤,这取决于你的胆色。”
“不过我觉得,还有第三个人……”
“谁?”
“那个人就是……七煞阴风拳!”
昏暗的时刻,宓鸣的拳头毫不犹豫的就穿透了酆杰的人影。
那是一个泛着点点犹如月色的荧光人影。
然而下一秒,酆杰的人影不仅全身波动,而且还从他的身体里涌现出来了一层好像海浪的波纹。
宓鸣躲闪不及的中招倒飞出去,一边吐血一边连撞两颗大树,之后才勉强坠地。
“你会这样选,我一点儿也不意外。”酆杰的语气并没有愤怒,还是平淡的样子,“成仙的道路太难,感谢你让我又前进了一步。”
“废话少说!”宓鸣挣扎着站了起来,“想要动他们,除非你先杀了我。”
“我早说过了,杀你易如反掌。”酆杰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让我好奇的是,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我不会看错人,你刚刚明明有动摇的心思。”
其实刚才宓鸣真实的回忆里,还有这样的一个微妙记忆。
那是在木箱盖子即将扣住的时候,宓鸣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儿,和一个白胡子几乎垂到了腹部的高个老者,他穿着灰色的内衫和墨绿色的外袍,身体是异常的硬朗挺拔,面相冷漠严肃。
“爷爷,”小男孩儿拉着老头的胳膊恳求道,“您快救救他吧,那个男孩儿都哭了。”
众多的大笑声中,宓鸣在最后还是记住了这个画面。
“酆杰,”宓鸣稳了稳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想利用我干什么,但即就是没有这个原因,我宓鸣依然不会选择与你联手。”
酆杰沉默的盯着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察觉不出他的情绪。
“你不会成功的,你永远都不会得道成仙,你的结局从一开始出手就早已注定,想要的东西最终都会以得到的方式失去……”
突然,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刹那,荒木林里竟然发生了震耳欲聋的爆炸!
那个瞬间,宓鸣刚刚的所在之处几乎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周围的树木全部分崩离析化作废柴,荒木林的三分之一也都是烟雾缭绕,浓尘滚滚。
整个荒木林一片寂静。
渐渐的,等烟尘散去,这才发现原来里面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酆杰,另一个是秋奕。
“宓大哥?”
“宓兄,你怎么样?”
“你们别急,让我先看看。”
那边不远处的汤齐煜,田海和家木思护着吐血不停的宓鸣,而另一处的秋奕则是死死盯着酆杰的人影。
“秋奕,好久不见呐。”酆杰友好的打着招呼,他的语态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难得见你全力出手一次,你真是变化不小啊。”
“酆杰,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的目的从来都没有变过,你了解我。”酆杰的声音在逐渐变得稀薄,人影也在慢慢模糊,“秋奕,你的功力迟早会是我的,我等着那一天。”
酆杰离开了,秋奕对此毫不关心,他转身就来到了四人身边,宓鸣已经晕了过去。
“宓兄怎么样?”
“些许内伤,调养几天便可。”
家木思回应的时候,其他两人都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宓鸣,毕竟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离奇,他们一时之间还没能理清思路。
“秋大哥,酆杰他……”
“没什么,我们先回去再说。”
酆杰是一个非常难缠的角色,几年前有幸与他交过一次手的秋奕心知肚明。
如今他出现在了这里,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真的很难预料了。
他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秋奕这样想的和大家离开了荒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