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夜色渐临,包括少国师府在内的帝都各处都逐渐点上了华灯。
一条条花街璀璨,更有一番繁华烟火之气。
于观景阁中再吹了一会儿入夜凉风,何顾这才收拾心境,转身下阁。
已打定主意,既是一年停留之期,那就尝试暗查一下当年家族的事,先走一步算一步再说。
在此之前,先站稳脚跟。
下了楼梯,拐角便见到不远处云影的清丽身姿,见其对视间面色不变,瞬间明白人并非刚刚才到。
不比之前有其他人在旁,这会儿何顾周身放松得很。
经过时随口问道:“你要跟着去吗?”
云影依旧一脸正色:“职责所在。”
不可否置,何顾微点了点下巴。
反正他也不准备这期间作出些对皇朝不利的事,自然就无所谓被人跟着。
相反,有这么一个疑似眼线留在身边,他正好能借此自证清白,减少被猜疑的可能。
不得不说那些管家和下人的办事能力,当何顾回到正上主房内时,马上便有两个丫鬟上前更衣伺候,为他换上一身不失身份的赴约华服。
感叹权贵人家的极致享受,何顾很是受用。
房内这两个丫鬟,一个名为风露,一个名为清愁,皆是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倒是有几分乖巧伶俐。
应该只是接受过理论系统培训,服侍手法虽熟练,眼睛却多少不敢抬起看他,显得有些紧张。
一般能当官家丫鬟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家的清白女儿,出身基本不会很高,这让他不禁想起了空柔,内心有一丝软化。
只简单问过名字,便不再多打探她们的身世。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就算现在的何顾并非真实模样,一番改变下来,依旧在一身精致华服的妆点下显露出几分权位逼人的气场,引得两丫鬟眼睛神彩暗生。
看着落地镜中崭新的自己,他能想象要是恢复真身,气质绝对会再大上一个台阶。
紧步跟来的云影自觉留在门口处行起守卫之职,等到少主出来时眸光微动了一下,然后才重新默默跟上。
在新任老管家的恭敬跟送下,二人慢步出了府邸。
何顾上了已然在门口处备好的专属龙马车,云影则优雅坐上车帘前的精雕延伸台,长腿自然悬垂。
前面的马夫严阵以待,见主人等都已坐定,当即运转御兽决驱动三匹金焰龙马前进,指挥其朝南直往登仙楼。
“驾!”
伴随着一声逐渐远去的低沉马鸣,夜色渐浓,喧嚣渐生。
……
登仙楼八层右侧天字号厅房内,在老国师的领导下,奢华的阁厅内早已坐满了诸多位国子监的紧要同僚,气氛好些热闹。
一边随口回应着手下的谈话,老国师的目光不时便瞟一眼房门方向。
这般毫不掩饰的反复举动,不可避免地令其他人浮想联翩。
戌时堪过之际,敲门声响起,随后房门被侍者从外轻轻推开,旋即,何顾与云影一前一后从容步入。
见今晚的主客已经到场,厅内众人纷纷起座笑脸相迎。
有一部分人已经在白天的时候见过何顾,当时就多少察觉到老国师对待这位新晋少国师的微妙态度,此刻自然断不敢贸然怠慢,因此笑得很是真诚。
还有一部分人因当时不在国子监内,并未见过,当下他们不禁心思频动起来,脸上的笑保持着公式客套,不多不少恰到灵活分寸。
所谓“少国师”摆明就是国子监下任主事人的提前钦定,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传统,所以总体上算不上违和任命。
只不过一下子就让一个初入皇朝体系、甚至连背景来历都不清不楚的年轻人担任,这就显得十分草率。
因为是女帝亲自安排的意思,他们当然不敢有任何非议的念头。
此时更在意这突然间的突兀变化会给如今的国子监、给自身带来何种未知影响。
仿佛对身边同僚的诸多活络心思毫无一丝察觉,老国师率先行动,拄着拐杖迈着年老的步伐,热情将何顾拉至原来自己所坐的主位按其坐下。
他自己则很自然地在其右侧落座。
只是一个很细节的微小举动,瞬间便让在场众人完全明了这位刚来的少国师身上所蕴含的非一般份量。
方才还有一丝道不明异样的厅内气氛霎时融洽成和谐一气。
云影自觉默默站于少主身后,俨然一副心不在宴席、全神守卫的专注模样。
闻着身后隐隐传来的淡淡清香,何顾淡定应付着其他人的各种恭维之语,假装方才什么异常都未感受到,一脸的“心无城府”表情。
对于老国师方才的有心照顾之举,他心中疑惑之余也有些感激。
一行侍女端着盛宴推门鱼贯而入,少时酒桌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随着窗外夜色加深,宴席渐入佳境。
虽然以往颇少与人打交道,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何顾还是有的,对于一些拐着弯意在打听的“请教”都一一模棱两可地糊弄了过去。
几番下来,众人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皆收起了好奇心思。
不知不觉间话题一转再转,然后落在了帝都近期发生的一件蹊跷事情上。
那位曾经接待过何顾的刘姓助教放下酒杯,突然压低声音分享道:“你们听说了没,刑部李大人的唯一儿子李虎近日在郊外的西山失踪了,传言今早供桌上的命玉已碎!”
有人已知晓,而有人才刚听闻。
另一位助教当即回问:“就是那个被称作帝都四大柴子、烂泥扶不上墙的败家子?”
“对!就是他。”
刘助教连连点头,唏嘘着又道:“按回报的下人说法,李虎此前在西市得到了一张遗迹图,因其解密后的指示地点就位于郊外的西山,出于隐蔽行事便选择了夜里前往。
没想到一去便从此没了踪影,下人几天也等不到自家少爷回来,才意识到出事急忙赶回禀报。
如今跟去的八道境供奉强者也一同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
负责八方殿其中一座的北殿主嘀咕道:“难怪今早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李大人的车队匆匆朝城外奔行而去,原来其中发生了这样的不幸事。
李大人身体那样……岂不是说……”
闻听尾言,其他人顿时面露一致的同情之色。
何顾听得云里雾里,大概理解到似乎是一个身体有隐疾的官员突然意外失去了唯一嫡子。
感觉于朝廷而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听个乐。
老国师自然知道内幕最多,见其他人皆把目光投望过来,思忖了下哑声缓缓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刑部的人已经仔细调查过了那片区域,不存在任何新鲜打斗迹象,也不存在所谓遗迹开启过的痕迹。
至于卖出遗迹图的商贩已经被捕入狱,就在黄昏之时,陛下已让刑部尚书亲自负责彻查此事……”
言下之意,这事大有可能并非一场普普通通的自然意外。
毕竟就发生在帝都附近,受害者又是朝廷大臣的重要延续血脉,有心告诫,老国师末了沉声提醒道:“关乎帝都名声,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你等便不要明面上议论此事,以免祸从口出!
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刑部自然会携批文找上门。”
开卦占卜涉及寿元损耗,国子监服务于皇朝,更准确说是效命于女帝一人,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插手一切案件。
众人心中有数,当即默契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谈论起其它不痛不痒的奇闻八卦。
出于尊重,何顾并没有刻意驱散酒劲,只保留着对危险快速察觉的保底清醒。
一直到临近深夜,宴席圆满方散。
在登仙楼大门处,一一道别了老国师和其他人,醉意熏熏的何顾带着云影便准备原路打道回府。
由云影搀扶着,就在他即将登上马车之际,从身后的登仙楼匆匆跑出一位中年掌柜,忙声叫住了他。
其到了跟前,双手旋即奉上一枚登仙楼模样的玲珑精美小印。
躬身恭敬解释道:“少国师,这是我们楼主刚刚特意交代转交给您的,今后您随时可以凭此小印免费使用九层以下的任意厢房,还请笑纳。”
“那就替我谢过你家楼主。”
只当是此处经营者有心套近乎,何顾也不客气,咧嘴一笑直接大方收下。
搀扶完少主上车,云影清眸不留痕迹地抬首扫了一眼登仙楼最高处。
等车队渐渐于夜色远去,登仙楼九层处一个窗口处,一身道风师太打扮的老妪独自自言自语起来。
“陛下那日的异常会是因为他吗……
若不是他那又该是谁?
若真是他,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妪一心求道,讲究出世,尽管身置于帝都之内,但对楼外之事皆不甚了解。
曾经的登仙楼乃是一座暗地里负责情报收集的秘密机构,但自从女帝成功登基之后便取消了该职能,人员基本调离转而完全化为了民营之所。
这也是最终会由她这样的人来接管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
想到女帝那说一不二、心系只在成就登仙大业的坚韧性情,她不禁微摇了摇头。
“绝不该是儿女私情,他既然也姓顾,说不定与陛下有某些渊源……”
念至此处突然灵光一闪。
“难道他就是陛下苦苦找寻的何家后人?”
老妪犹记得在登仙楼改革之前受令追查过何家下落,此刻越想越觉得此番猜测八九不离十。
解决了心中困惑,她不再分神挂心,手中拂尘轻轻一挥,回归平日之不动声色。
一边转身回去,一边嘴里喃喃道:“蓠儿来信说已靠积累下来的军功晋升主将之位,到底是孤身一人在外的女儿家,明日还是去看望一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