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语在出差的前一晚,接到王城的电话。
“太太,我跟那位作家联系了,人家不肯删文。”电话一通,王城语调为难,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杨千语不解:“为什么?当事人都不同意她继续写下去了,为什么不肯删?”
王城说:“人气那么高,放着哪个作家都不舍得啊,而且听说跟平台也签订了协议,她本人还是编剧,后期影视化的可能性也很大——这个时候叫人家删掉……搁谁也不愿意啊。”
也是……
杨千语想了想,人家作家写出来的小说,就相当于她设计师设计出来的作品,都一样是自己心血的凝结。
如今市场反响好,便代表着名声和利益——叫人家放弃肯定艰难。
“我知道了,你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亲自跟她谈。”杨千语想着,既然是利益问题,那就用钱解决好了。
王城便把对方电话发了过来。
杨千语这会儿正在收拾行李,明天一早的航班启程飞苏黎世。
看着那个号码,她走向卧室阳台,没怎么犹豫,拨过去。
“喂,你好。”电话接通,传来一个很甜很软的女声,让她惊了把。
知道对方是女的,但没想到——这么年轻?
“你好,何小姐。我是封墨言的前妻,你那本小说女主的原型,我想耽误你一点时间,跟你聊聊。”
她报上身份,又表明来意,开门见山。
对方没有丝毫吃惊,应了句:“哦,是你啊……你还是来让我删文的?”
话落,没等杨千语回应,她反客为主:“你不必跟我费口舌了,你是珠宝设计师,我关注着你,你们公司最近还跟竞争对手打官司呢,因为对方剽窃了你的作品。”
“既然我们都是创作者,应该感同身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作品就是我们的‘孩子’,你的‘孩子’被人偷走了,你都要想方设法夺回来,而你现在却让我直接杀掉我的‘孩子’——封太太,你觉得可能吗?”
杨千语没想到对方声线娇软,听着像个年轻萌妹子,但行事作风却利落果决,而且条理清晰言辞犀利。
她笑了下,“你这个比喻挺有意思,我也知道确实有所为难,所以我愿意给你补偿,你看看……开价多少合适?”
“开价?呵,我是个情感类作家,写了不少豪门虐爱的故事,想不到有一天这种桥段会发生在我身上——你们有钱人果然都是拿钱办事啊……”
听出对方的嘲讽,杨千语顿了顿,态度真诚了几分:“何小姐,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不合理,但你既然了解我跟封墨言的过去,就该知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现在,他跟废人无异,我要照顾他,照顾三个孩子,还有我的事业……我的生活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却依然是在荆棘中前行。我担心你的作品大火,会将我们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再次打乱。舆论或网曝,伤人无形却威力巨大,所以我是真心恳求你,能删掉那部小说。”
对方叹息了声,言辞妥协了些:“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我觉得……正因为封先生是现在这副模样,才更需要这部小说的存在。”
“如果他以后都不能记起往事了,有这部作品留着,对他来说,兴许是一种弥补吧。其实,我跟封先生接触之初,的确是拿钱办事,可当我写到现在,我是真心被我笔下的人物感动,我要对我的读者负责,不想这个故事无辜夭折。”
“何小姐……”
“封太太,其实你可以乐观些,从目前读者反响来看,大家看到的都是爱情的美好。我也相信,你跟封先生经历了这么多,最后一定会苦尽甘来。到时候,这部作品就是你们忠贞不渝的见证。”
“你果然是作家,把感情想象的太美好了。”她跟封墨言之间,还能用“忠贞不渝”这个词形容?
“也许吧,不看见美好,怎么抒发美好呢。”
杨千语没说话,那位何姓作家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我还挺磕你俩的,当封先生跟我讲你们之间的一切时,我就被深深地迷住了。他渣过,但爱你也是真的。在我看来,破镜重圆比从一而终,更刻骨铭心,也更令人珍惜,你何不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独自美丽固然不错,可女人都是无所依靠时才把自己逼成无坚不摧的模样,既有依靠,干嘛想不开?我相信有封先生这块沃土滋养,你会绽放更美。”
杨千语第一次跟个作家聊天,只觉得这文绉绉的对话,颇有琼瑶味儿,“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
“长得帅,足以叫人心生好感。不过我说这话你别误会,我纯粹是颜控,我爱我老公。”
结婚了?杨千语再次惊讶。
“好了……如果是封先生本人来找我,说希望这部小说下架删除,我才会考虑。但若只是你单方面的意思,抱歉,我不接受。”
电话挂断许久,杨千语还站在阳台上吹着冷风。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荒芜,对爱情,对男人,早已不抱希望。
没想到,现在被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说得……
心里竟有点莫名渴望起来。
而到底渴望什么,她也说不清。
鬼使神差地,她再次打开某乎上的那部连载小说——已经写到女主被男主妹妹陷害,男主全家都不信任她的桥段……
真奇妙。
她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成为一部小说中的女主原型,以一个读者的视角重温自己的人生经历。
————
翌日,杨千语起早赶飞机。
在航站楼候机处理工作时,手机响起。
是御苑的来电。
咦?这才七点,他就醒了?
“喂,你起怎么早?”
那边,封墨言的语调低沉,温和:“到机场了?”
“嗯。一会儿就要登机了。”
那边沉默着,没说话。
杨千语一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另一手还在面前的笔记本上敲击,处理着公务。
意识到耳边只有呼吸,那人却不说话,她才停下手上的忙碌,问道:“怎么了,打电话又不说话。”
“没什么,就是想到你过去那边,是不是又会见到那个老外?”
“老外?”女人愣了秒,突然明白,“你说凯恩?”
“嗯。”
他这一声简单的“嗯”,满满的别扭与醋意。
杨千语想到那天说他占有欲旺盛,脸色有几分无奈,“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他对你执着那么久,你回总部,他不会去找你?”
“人家都已经不在venus,也不一定知道我回去,找我干嘛?”
“你没跟他联系?”
“……”杨千语低着头,心里叹息了声,一手捋过头发,脸上的无奈更重,“你一大早打给我,就是想试探我跟他还有没有联系?”
“怎么,不行?”
“无聊。我要登机,挂了!”
他急了,连忙叮嘱:“你……你尽量早点回来。”
“知道了。”
“你要每天跟我联系,起码一个电话。”
“封先生,我每天很忙的好不好?再说我们有时差……”
“都是借口。”
“……”杨千语懒得搭理他,一手收拾着东西,又回头看向潇潇,示意她该走了,“行了,你再睡会儿吧,我挂了。”
潇潇推着行李箱跟上来,嘿嘿坏笑:“看来有人这几天得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啊……”
“怎么,你心疼?”杨千语跟助理开玩笑。
“呵呵,轮不到我心疼。不过,看你俩这一来二去的,感情逐渐升温,我就跟追剧磕cp似的,还挺上头的。”
潇潇此言,让杨千语想到了昨晚那个作家的话,脸色陷入几分沉思。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她现在跟封墨言的状态,真像谈恋爱的样子?
当她这么问潇潇,后者脖子一梗,斜睨她:“你们哪里像谈恋爱的样子?”
杨千语正要松口气,却听助理道:“你们分明是老夫老妻好吧!”
“……”
御苑里,挂了电话的封墨言,眸光深邃有神,炯炯地盯着窗前帘布缝隙间泄进来的冬日晨光。
人只有在失去后,才会知道曾经的拥有是多么美好。
一如感情。
一如光明。
如果不曾失去杨千语,他不会知道心如荒漠是什么滋味,不会知道岁月漫长是多么煎熬。
如果没有失去光明,他不会知道每天都会到来的黎明是多么明媚,不会知道眼前一切是多么可爱。
幸运的是,老天爷给了惩罚,又给予补偿,让他明白什么才是人生之重。
房间门响,他又缓缓闭上眼睛。
护工进来,见他还在睡着,把床边的垃圾桶收拾了下,又轻手轻脚地转身出去。
封墨言重又睁开眼眸,盯着窗前越来越亮的光线,怎么也看不够。
眼睛复明的事,他暂时不打算让旁人知晓。
等过几天千千回来,他想看看那个女人在自己看不见的世界里,都是怎么照顾他的。
光是这么想着,心里便充满了期待,性感迷人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微微笑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