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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霸已率部出了合乡,兵至南城县近郊。

郑玄现避乱南城,住在城外的山中,在臧霸出兵之前,荀贞就有檄令给他,专门交代,叫他不得惊扰郑玄,如有可能,可将郑玄请入营中,再遣兵卒把他护送到郯县,郑玄如执意不肯,也不要勉强,派些兵马屯驻其周,务必护卫其安全便是。为了尽最大的努力,以争取能把郑玄请到郯县,荀贞还特地使孙乾赴至臧霸的军中,一切有关郑玄的事务都由他主管决定。

孙乾是郑玄的弟子,此前荀贞征辟他,他初不愿应,还是因郑玄以为荀氏多贤,认为荀贞必可安定徐州,所以这才应辟而至。

此次他奉令从臧霸军,至南城县,登山拜谒郑玄,行以师生大礼,述说别后之情,然后,奉上荀贞的亲笔书函,以“应太守不肯借道,致徐兵临境,南城将不得独安”、“徐州州学已成,镇东殷勤相待,徐方诸生望公如大旱之盼云霓”为由,请郑玄下山去郯县,主持徐州州学的日常教学事宜,并取出了张昭、张纮、陈登、袁绥、臧洪等等一干徐州名儒、高士、冠姓子弟,以及荀悦、李宣等荀贞府下诸多儒士写给郑玄、请他来郯的书信给他看。却不料,郑玄虽然曾认为荀贞可以安定徐州,然今见荀贞托辞击取泰山,复又觉得荀贞“雄图渐露”,意不可测,因却不肯从附,兼之他门下弟子崔琰、公孙方等也建议他不必往郯,遂拒绝了孙乾。

一则,孙乾是郑玄的门生,二来,荀贞也有严令,命不许强求,因而,孙乾只得辞别郑玄,下山见臧霸,对臧霸说道:“吾师志在学问,无心俗务,君侯之请固然恳切,吾师却不肯离山。乾亦无奈。唯望将军能够遣兵护山,以卫吾师周全,不被乱兵扰掠。”

臧霸帐下有一都尉撇嘴说道:“不过一竖儒罢了,君侯如此礼请,他竟不肯从令,这般不识趣,何必再给他脸面?敢请五十精卒,下吏这就上山去把他抓下来,绑至郯县,候君侯发落!”

臧霸瞅了这都尉一眼,斥道:“闭嘴。”给孙乾道歉,说道,“此辈粗野武夫,焉知郑公高德?言谈放肆,尚望从事勿怪。”

臧霸自劫父逃亡至今,先是为贼,后从陶谦征战,杀伐场上经历得久了,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颜态,仅只“闭嘴”两个字说出去,帐下诸军吏皆噤若寒蝉,无有敢再乱说话者。

孙乾是个老实人,亦知军中多莽夫,当然不会与那个都尉计较,摆手说道:“只望将军能护好吾师便可。”顿了下,又道,“从侍吾师左右之崔季珪诸君俱海内俊士,亦望将军能多周护。”

臧霸当即应道:“不需从事交代,霸自当如是。”

孙坚办完了这件差事,不在臧霸的军中多留,便返程回郯,给荀贞复命去了。他离营未久,有人来报:辕门外来了数骑,说是奉有将军的家信,求见将军。

臧霸狐疑,心道:“吾离乡多年,亲属多从我在军中,家中已没有什么人了,却是何来家书?”令道,“叫他们进来。”

送书信的共有四人,进到营中后,三个留在将帐外,领头的捧着一卷简书步入帐中。

臧霸看去,却是识得此人,乃其乡里名士,颜回后裔,名叫颜临。

颜氏本世居鲁地,至颜临的父辈故徐州刺史颜盛始,迁居到了临沂。临沂与臧霸的家乡华县紧邻,是以臧霸与颜临早在少年时便就相识。

臧霸忙离席起身,笑迎颜临,说道:“上次一别,已数年未睹君容,久思君教。不意今於军中和君再见!”心道,“闻此君早被应仲远征辟,供职泰山郡府,为右曹大吏,颇得郡朝信用,今他托以家书为名,求见於我,莫不成,是为应仲远做说客来的么?”

果如臧霸所料。

颜临与臧霸略述过些以往的交情之后,谢罪说道:“为将军送家书云云,实托辞也。临今求见将军,所为者是为别事。”

臧霸装糊涂,问道:“何事?”

颜临奉上手中的简书,说道:“将军先请看此书。”

臧霸接过简书,未看几句,神色陡变。

这简书,却竟是昌豨约臧霸同日起兵,造反叛乱的!

臧霸捺住性子,继续往下看,随着看得越多,他的神色渐由惊转平,待罢简书看完,他令帐中从吏:“汝等且退下。”等从吏们都退出到了帐外,注目颜临,问道,“君此何意?”

颜临坦然自若,说道:“临之意,尽在此简文中。”

臧霸熟视颜临多时,忽然大笑,把简书掷回给颜临,说道:“我与昌霸相识十余年,朝夕共处,岂能不识他的笔迹?你这道简书,其字迹乍看确颇像昌霸所写,而细观之,却绝非昌霸手书,乃是伪造的。……君以为这样就能欺瞒住我么?”

颜临神色不动,说道:“确如将军所言,这道简书是伪造的。将军诚明察秋毫,但临敢问将军,请将军自度:昌校尉又能否如将军一样,慧眼如炬,可以做到识真辨假?”

“汝此话何意?”

“相同的内容,另有一道简书,却是模仿的将军手迹,用的是将军口气,料算时日,至迟今晚便应能送到昌校尉手上。”

臧霸、昌豨都是泰山郡人,臧霸虽没有多少亲属在泰山了,但有朋友在,昌豨亦然,平日来,他们与泰山的友人间时或有书信来往,应劭身为泰山太守,从他们友人的家中抄出几封臧霸、昌豨的亲笔书信是半点不难,有了亲笔书信在手,找个擅长书法的临摹伪作,亦是轻松至极。

臧霸自度之,心道:“昌霸不过略通文墨,人又粗疏,如真有伪作我写的简书被送去给他,他还真有可能信之。”

虽然想是如此想,但他却并不焦急,笑道:“颜君以为我无智乎?此等秘要之事,仅凭一道简书岂成?我营中军吏,昌霸悉识,见送书之人非我亲近左右,昌霸又怎会相信?”

颜临答道:“给昌校尉送简书的,正是将军的亲近人。”

“是谁?”

“此人与将军同乡,与昌校尉为友,公孙犊是也。”

公孙犊也是华县人,以任侠为业,与臧霸、昌豨都是多年的故友,他若是对昌豨说他先见的臧霸,说动了臧霸,然后持臧霸手书来与昌豨约共叛乱之日的话,昌豨没准儿会相信。

想起昌霸之前一直对荀贞甚为含怨,臧霸顿时心惊,想道:“昌霸如真信之,说不得,他还真会叛乱!”沉吟不语。

颜临察言观色,看出臧霸陷入了两难,趁机说道:“昌霸与将军休戚相关,昌霸一反,将军纵不反,料尚可仍得荀镇东之信赖乎?一旦为荀镇东所疑,将军请再自度之:身将安存?”

这正是臧霸所担心的。

事实上,臧霸担心的还不止这一点。

他尤其担心的是:泰山兵、泰山五校尉是他的立世之资,荀贞之前就已经借平定盐豪之乱的机会,对泰山兵进行了一次裁撤、整编,今如昌豨果叛,他与孙观等即使不与同反,但可以预见到,荀贞亦必会再抓住这个机会,对泰山兵进行又一次地裁编,这样一来,臧霸、泰山诸校尉的实力定然就会随之再次下落,而实力一弱,今日之权势恐亦将不复再存。

说到底,臧霸虽然已经输诚於荀贞,深服荀贞的气度、英武,毕竟非是荀贞嫡系,也仍是还有一点他自己的小算盘的,乱世之中,有兵者强,他尚不能做到视“立世之资”如弃履。

便在这时,帐外闯入一人,臧霸看去,见此人年二十余,裹帻常服,未带印绶,腰携长剑,貌壮气雄,轩然长身,正是徐卓。

帐外的侍卫适才未能拦住徐卓,这时追着进来,想把徐卓请出去。徐卓顾首嗔目,抽出半截佩剑,怒道:“吾镇东将军幕府从事中郎是也!谒见臧将军,乃为兵事,尔等何敢阻我!”

臧霸起身,令那几个侍卫:“出去!”疏忽间,心中念头数变,勉强神色如常地迎接徐卓,装出笑脸,说道,“中郎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徐卓回剑入鞘,下拜行礼,起得身来,扫了颜临一眼,心道:“臧将军早无甚亲近的家属在泰山,又何来家书之说?此必送书之人,我观其态貌,当是久为仕者,刚才我抽剑斥帐外侍吏时,又见他稍失态色变,料此人定非藏将军的家人,应是泰山郡吏,受应仲远之遣,来做劝降说客的!”当下,不回答臧霸,而是突然喝问颜临,“君可是前天离的城?”

颜临不知徐卓的来头,见他来势汹汹,面带杀气,正想借着他与臧霸见礼、对话的空当盘算一下应变的办法,却没有想到徐卓未理臧霸,竟是陡然问他,蓦闻此一问,下意识地答道:“正是。”

话音才出,他立即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顿觉心头一沉,转看臧霸,见臧霸虽仍在勉力保持如常的神色,眉眼间却亦因他的这句回答而露出了一丝无奈,旋即,无奈消去,转为坚定,显是已在这片刻间做出了决定。

却说,为何只是两个字的一个回答,颜临便心头一沉,而又导致臧霸眉眼无奈?

这是因为:臧霸的家乡华县就在南城东边,两县相邻不过数十里地,颜临如真是从华县来的,最多一天即可到臧霸的营中,又哪里需要前天就离城?泰山的郡治奉高离南城有二百来里地,若是从奉高来,倒是必须得前天就启程动身。

徐卓不再理会颜临,转对臧霸说道:“确是有紧急军情,因才唐突求见。”

臧霸问道:“是何军情?”

徐卓答道:“军中闻应仲远使说客来劝降将军,群情沸腾,共请将军斩此说客!”

臧霸心道:“军中皆我泰山兵,我一令之下,莫不服从,便是他们真知道了应仲远遣客来说,又哪里敢‘共请’我斩之?”明知道徐卓这是在说假话,却不得不配合,既然徐卓已经猜出了颜临的身份,他也没有必要对此再加隐瞒了,因道,“颜君确是受应仲远之遣而来。唯此君为颜子后裔,有盛名於郡中,且霸以为,他也不过是各为其主,似不必就斩之罢?”

徐卓坚持说道:“将军,泰山人也,部曲亦俱泰山郡人,今将军奉主公之令讨逆,兵方入泰山,而应仲远遣说客至,如不斩之,卓恐军中将生疑矣。兵法云:三军之灾,生於狐疑。此兵家之大忌。此位颜君来为说客,固是为其主,卓陋见,将军将他斩之,亦正是为将军主!”

臧霸无言以对,遂令帐外:“取颜君首级,传送州府。”

帐外吏进来,拖着颜临往外走,颜临挣扎叫道:“荀贞之,虎狼也,将军今不从我说,早晚必死其手!”

臧霸掩面不看他,只是说道:“君家老小,霸当照养之。”心道,“君侯贤明,用兵如神,帐下文武济济,精兵足横行南北,今我如叛,或会得一时之幸,而却才是早晚必会覆亡矣。”此一想法,即是他刚才於片刻间权衡利弊,之后当机立断,做出的决定。

杀了颜临,臧霸使人将其首级去州府,向荀贞表露忠心,这且不必多说。

只说臧霸拿了那道伪造的简书,递与徐卓,述说前后已毕,徐卓收下简书,说道:“我将遣吏送此书请主公观看,并写书给主公,为将军详述内情。主公英明,将军请勿自疑。卓愿献绵薄之智,从将军讨定泰山,成将军大功!”

臧霸说道:“君侯待霸如腹心,付以专兵重任,霸只有效死为报!”

徐卓看了看简书,问臧霸道:“此计小毒。将军熟知泰山虚实,可能猜出此计是谁所出?”

臧霸想了一会儿,答道:“羊从事的从兄羊秘,悬鱼太守之子也,极得应仲远信用,颇有智谋,此计或是由他所出。”

徐卓点了点头,说道:“可惜羊从事在荀将军军中,不然倒是可以向他问一问他这位从兄之能。”

两人说了会儿话,徐卓告辞而出,给荀贞写信,择人送信与简书亦去郯县的州府。望着徐卓离去,臧霸只觉后背微凉,却是刚才竟出了些许冷汗,不觉心道:“徐中郎任以谋职,却有雄气。”

徐卓少年为轻侠,善击剑,及长,又从荀贞征战,血海尸山里过来的,如说臧霸是不怒自威,那他就是冲冠一怒,血溅五步,兼挟荀贞之威,虽天子王侯亦不得不惧,况乎臧霸!

臧霸待徐卓走远,急召帐外吏,令即刻赶去合乡,提醒昌豨不要上当。他派出的这个兵吏虽是快马疾驰,仍是晚到一步。

合乡县外,昌豨营中,这天晚上,在臧霸的遣吏未至之前,公孙犊已到,昌豨看罢他呈上的假造简书,果如颜临、臧霸的判断,没有看出是伪书,当时大喜,顾对左右说道:“宣高终於想通了!”见简书中约定的起兵日期是后天,说道,“事不宜迟,当及早预备。”

他略作考虑,做出了计划,说道:“合乡城内外,除了我部,有刘备、陈容二营,今如起事,需先杀此二人,夺其兵!”遂令帐下,“设宴,请刘备、陈容来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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