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最快速度赶到九星坊外,看到护山大阵仍在正常运转,四周青山绿水依旧,一点儿争斗迹象都没有,乐川心里又抱起了侥幸,“或许损失没他们说的那么严重?”按下遁光,坊市外聚集有大批修士,多为附近宗门和白山散修,正堵着门口闹腾。
“我家夫君就在里面,生死不知,你们不要拦着我,让我进去!”
“好歹让我把柜上货提回来吧?”
“我兄弟们都在里面,让我们进去!”
“死也要给我们见尸吧,你们拦在门口算什么!?”
七嘴八舌,或是要见家人,或是要提财货,竟无一个是当时身在坊市的。
“让开!让开!”
手下蛮横地清出一条道路,乐川扛着这些人意味复杂的眼神上前,看到把守门口的是柴艺与燕南行等周边实力人物,俱都眉头深锁,一脸愁容。
“乐门主!”
柴艺看到乐川,连忙打头迎上见礼,省略了平素里的寒暄虚套,传音道:“我们尽最大努力保存了现场,没做任何改变。”
乐川点点头,一边带人往里走,一边命道:“先带几个幸存者过来问问。”
“呃……”
跟在后头的柴艺、燕南行等脚步一滞,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皆面露难色。
“嗯?怎么?”
心急如焚,见他们如此磨蹭,乐川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正待要骂,前脚已踏入坊市门口,神识自动散开,顿时全身冰凉。
九星坊内,竟无法感应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往日熙攘热闹的坊市门口,死寂一片,上百具姿势各异的尸体倒在道路和街市各处,大都保持生前的表情,比如倒在店铺柜台后的一名练气知客,现在还咧着嘴,似乎在对着某位顾客热情地笑着,手中还攥着一件精美的法器,显然是欲推销的商品。九星坊是醒狮谷开辟的后方基地,死者中自然御兽门子弟占据多数,其中大半又来自南疆御兽门,乐川默默辨认出这些熟悉的面孔,心痛如绞。
“乐门主。”柴艺察言观色,知机凑上前劝道:“还请节哀,以正事为要。”
“噢,对对……”
乐川一个激灵,沉声道:“带我去阵法中枢,我要看照影。”
“是。”
柴艺答应了,领着众人再往前走,途中死尸随处可见,一概周身无任何伤痕,神态亦如生时。
越接近坊市中心尸体越多,如若置身在幽冥鬼蜮,不分男女老幼,修为如何,甚至灵兽驮兽,一概都是瞬间死去,到最后大家都看得麻木了。
经过广汇阁所有的拍卖行门前,燕南行说道:“当时这里正好有场大拍卖会,四千余人无声无息死在了大厅和包厢之中,其境绝惨,其中有贵门的王前辈及其伴兽,许前辈及其伴兽,还有齐云广汇阁的周前辈。”光在此地,御兽门就没了四位元婴存在,齐云也有一名元婴殒命。
燕南行冰冷的描述听在耳中,简直如丧钟一般,乐川脑袋里嗡嗡作响,“老祖!”跟来的子弟中有死者的后辈,立时传出了哭喊声,要冲进去探看。
“都他妈站住!”乐川一声怒吼,“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跑!”将手下镇住,终于进入九星坊阵法中枢密室,“这里是唯一有打斗痕迹的地方。”柴艺说道。
一名御兽门身材火辣的元婴女修抱着阵法中枢令牌,笔直躺倒在密室门口,腹部被爪子撕开,内脏全已拉扯在外,双目圆睁,遗容狰狞,仿佛正对什么物事怒目而视,不过仍能看出其生前容貌颇美。若齐休在此,定能认出当年一脚将赵恶廉踢进南疆御兽门大殿的,正是这位女子。
“师叔……”
乐川看见此情此景,心怀更伤,小心伸手将女修双目笼合,轻轻将阵法中枢令牌从她手中抽出,方才看到令牌上新刻了‘定为我等报仇雪恨’几个字。“一定!”他咬牙答应着,用令牌打开照壁,很快看到了当时景象。
“你们走!”
化神老妪将玉兔及众多亲信赶走时,坊市里大部分人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便是老妪冲天飞起,消失在照壁能监视的范围之外。
一息、两息、三息、四息、五息,不过五息之后,一只金色白鬃狮子便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座建筑房顶,口中叼着具一动不动的人身,黑衣白发,正是刚刚离开的化神老妪。老狮子先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坊市近处的所有生灵就这么被抽空灵魂,然后他再一仰脖子,将老妪尸身就这么囫囵吞下了肚。
“老祖……”
这一幕令乐川精神有些恍惚,化神存在,御兽门的一方天,就这么被那老狮子一口吞下,容易得像是碾死只蚂蚁,可笑自家还做着开辟醒狮谷首倡之功,再进一步的美梦。
画面中老狮子打了个饱嗝,然后一抖身躯,化作银光点点在坊市中四散穿梭,那些在街道闲逛购物的人们,拍卖行里争相竞价的人们,准备登上飞梭远行的人们,从前线受伤回来休养的人们,做生意的人,赶路的人,谈情说爱的人,甚至转运点的飞行驮兽,兽栏中的陆行驮兽,普通人豢养的宠物,地沟里的虫豸,路过的飞鸟,一切生灵就这么停止了呼吸,只剩冰冷的皮囊。
目睹照影此状,在场众人无不感觉难以呼吸,老狮子至尊无匹的实力,对生命轻而易举的剥夺,如山般压在了他们的记忆深处,就连已看过一遍的柴艺和燕南行等人也不例外。
后面的御兽门弟子里又传出了抽泣声,“太惨了……”一名少女低声哭道。
乐川想回身喝骂,喉头梗了梗,终于什么也没说。
照壁中,老狮子再次现身,他似乎十分满意自己造成的恐怖杀戮,迈着懒散的步子在街道中闲逛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对什么东西都新鲜好奇的模样。逛了大半圈,突然扭头,金色瞳仁显现在照影之中,仿佛和密室中人对了一下眼,便再度消失……
照影中的图像抖动了几下,再无反应。
在场众人都清楚,这应该就是老狮子攻入此地,元婴女修遇难的时间。
“他去哪了?”乐川把拳头捏得青筋嘎吱作响。
“应是回醒狮谷方向了。”柴艺答道。
“那我谷中的同门呢?”
“无任何消息传出,我们也不敢贸然入谷。”
乐川定了定神,知道灵木盟等势力同样在这次灾难中损失惨重,如今情况下还能顶住压力封锁九星坊等自己到来,坊中御兽门弟子、灵兽等的尸身、物资、财货一概未动,已经是做得很到位了。点头道:“这次的事,谢谢你们了,一起开始善后罢。”
分出人手将九星坊的事安排定当,他又马不停蹄,亲自带人入谷。老祖一去,他所在派系全面失势是肯定的,而作为立主开辟的东道主,地位难保之余若还担不起善后的责任,总山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至于谷里的老狮子会不会还要人命,现在已不容考虑了,谷中还有近万御兽门子弟生死未卜,一定要尽快弄清楚情况!
老狮子屠空了九星坊,在广大的醒狮谷地域可没耐心一个人一个人找,只拣几处大的人类聚集点杀光了事,乐川等人一入谷,很快找到了许多散落同门。
“乐师兄!”
一位在外值守的金丹师弟看见乐川,扑上前强忍着热泪:“死了,全死了!”
“将来一定将那孽畜抽筋扒皮,祭奠在此死去的兄弟们!”乐川将其安顿好,带人一处一处营地排查过去,等靠近狄元普殒命的风枭熊兽领地,发现有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往山外行去。
立刻有弟子围上去逮住,不过是两个白山筑基散修,还未逼问就已经瑟瑟发抖汗流浃背了,乐川立刻亲自搜身,果然搜出大量塞得满满当当的储物袋,全是御兽门形制。不用说,这是两个发死人财的。
“饶命,前辈饶命,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感受到御兽门众人如野兽般嗜血的目光,两名散修瘫软在地,不停磕头求饶。
九星坊中无数亡魂,化神老祖凄惨的死法,醒狮谷中按一座山一座山来算的尸堆,无一在脑中萦绕不去。面对这两个蟊贼,乐川把郁结在心的所有滔天恨意全爆发了出来,“死!”双手连挥,纯以肉身的力量一拳一拳地击打在对方身上。
“死!都去死!”
其实前几拳就要了那两人的命,但双目赤红的他如同疯了般,一拳又一拳,越打越快,直到将两人捣成鲜红的内泥,再一拳下去,骨头渣子混合着肉沫和血沫溅了自己一身,方才在弟子拼命的劝阻下收了手。
“狄师叔!”
入得山中,看到未完的庆功宴旁那些还想着举杯痛饮的同门尸体,他彻底崩溃,一屁股坐在狄元普和胡姓元婴两人尸首旁边的地上,抱着脑袋,呜呜痛哭起来。
……
“那乐川简直是条疯狗!”
半月后的思过山崖顶大殿,楚秦盟各路大佬济济一堂,南宫嫣然言语中尽是不满,“他御兽门在醒狮谷栽了,关我们白山人屁事!拿什么追查被白山人偷去的遗物做借口,在各家坊市里横冲直撞,但凡是白山店铺就搜检得乱七八糟不说,还动辄伤人抓人……”
“前面明明记着我家的仇,不给一点生意做,这种事却没忘了我们,跟蝗虫过境似的,看!把我好端端的思过坊弄成这样!”
高坐上首的齐休听她抱怨完,神识在思过坊里兜了一圈,果然到处都是被翻检打砸过的景象,各家店铺自备的小防御阵法被砸烂,货物散落一地,还有许多知客奉行被打伤,正在街边接受救治。
“御兽门在醒狮谷和九星坊两处丢掉万余修士性命,灵兽驮兽等更是不可计数,陨落化神一位,元婴约十人,元婴灵兽死亡和失踪的加一起也有七、八只,可谓是痛在骨髓。”刚从器符城赶回来的陆蔓说道:“无论如何,不能在这时候给他们一点点刺激,否则是取祸之道!”这是她从碧湖宫临时镇守陆崆处得来的确切消息,此番警告应也出自陆崆之口。
“就醒狮谷那只狮子一个干的?”元和山佘家家主问道。
“是。”陆蔓点头,堂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无不咂舌。
“正如嫣然所说,这事横竖与我们楚秦无干,大家回去谨守门户,约束家中子弟,不要惹事。”齐休稍作思量,宣道:“只要酆水流域开辟战争如期结束,等姜家分封三代的功劳赏下来,我们白山北部的平衡和稳定应该不成问题,御兽门的事,让御兽门自己烦去罢。谁也不许招惹他们,话更不许乱说!”
众人轰然应诺。
……
与此同时,南疆御兽门后山,化神玉兔的临时居所外来了位齐云元婴,这人身量不高,四肢粗壮,方脸色如重枣,一张阔口下蓄着浓密的络腮短须。
“仙子万安,在下齐云蔡渊,奉陆云子掌门之命前来致哀。”
见到玉兔,蔡渊纳头便拜,嗓门极为洪亮。
“起来罢,你家也跟着我们倒了霉,唉!”
玉兔没啥兴致,随口答道。
“是,蔡某还奉命将一件要事通传仙子。”蔡渊站起后并不提致哀之事,而是拱手躬身,往玉兔近前挪了一步。
“嗯?”玉兔心中不悦,皱眉道:“何事?说就是了。”
“请仙子屏退左右。”蔡渊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