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这半日工夫,二妹请客下馆子的这一顿饭菜,恐怕是唯一一件让富贵感到舒心的事。安抚好了他的胃,他的人也就忘却了大半的烦恼,再抬眼瞧儿子时,就不像上午那么让他生气了。心里就会自我安慰: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再说他这一房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不管他,还能管哪个呢。
“唉!这件麻烦总算是解决了,我们也该回家去了,过两天就要忙喽。”富贵用手心手背抹了两回嘴巴,二妹抽了张纸巾递过来,他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多讲究。”
二妹只得将纸巾递给了母亲,梅香接过去擦了擦嘴,说:
“那过一会子,清风就直接去上班吧,不要耽误了正经事,我们也该回去了,晚了怕没有车子到家。”
“这么急干嘛,没有车子就包个车子也可以啊。”清风说。
梅香白了他一眼,富贵马上斥责他:“你瞧他,这刚刚清了债,他动不动就说包车子,就你这个样子,你能存到钱啊?我愁着你啊,到那一天总要讨饭去呢。”
“哎呀,说一句话也要追究,我这不是看有二姐这个大户在呢嘛。”清风笑得有些无奈。
“就是你二姐在这里,她的钱就能糟用么,要不怎么说你们就不是治家过日子的人呢。”梅香也有些不高兴,觉得儿子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子。
儿子被母亲的严肃,堵得不说话了。
“行了,吃好了就走吧。”梅香站了起来,她们三个相继离了桌子,往门外走去。
做父母的永远都会觉得儿女还是小孩子,临分开前,少不得又叮嘱一番,三个人这才去了车站。
到了第三天,刚刚六点钟,富贵和梅香就吃过了早饭,挎着茶叶笼子去山上。
四月的清晨,那些扭着身子,挎着菜篮子,迈着悠闲的步子,篮子里横着三两根油条和饺子,或者包子的下街的人,对于他们,这样清新舒服的气候,无疑是一年当中最美的时节;通往山地的路上,钢嘴巴鸟雀,昂着小脑瓜立在枝头,叽呖呖喳喳喳,永远也不会感到辛苦地欢唱。一条小溪由山上蜿蜒而下,沟渠边爬满了野生的金银花,黄白相间的花苞苞争相盛开。
而梅香是无意体会这样一种美妙的,她的充满期待的目光,她的矫健的步伐,即便路上偶遇村里的熟人,也只有匆匆几句寒暄,根本不会停留片刻,这些都在说明她的心里只有对时间的珍惜——她知道现在的茶叶不多,可家里有好几块地,她的计划是用一天的时间摘完它们。清明前后的茶叶价格,也是一天一个价格,对于这一点,梅香自然和所有村民一样清楚,依靠这片山水供养的勤劳质朴的人们,早已融进这样的美好中,他们不刻意欣赏的,正是美好的他们自身。
忙碌的人,更是无暇去欣赏大自然的,要说他们没有欣赏能力,那也是片面和武断的,比如他们放下茶叶笼子,把目光投向他们自己的那一片茶树时,一叶一芽的嫩茶头,是他们极其喜欢欣赏和注视的对象。
梅香看着少部分的茶树,已经吐出了毛茸茸的茶尖和嫩芽,她低下头,左手捉住茶树枝,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捏住茶头,那些嫩芽们配合着梅香的手指,依次入了她的手心,手心满了后,再放入竹编的茶叶笼子,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与默契。
到了半下午,梅香已经跑遍了自家的几块茶地,挑拣着摘完了第一波,拎着茶叶笼子下山的时候,几块山地边的野菜长的非常茂盛,她开始从笼子里掏出铲锹和袋子,这是她上午下山时观察到的,这种嫩野菜被红土地滋养得体肥棵大,回家放在汤里面一烫,绝对是人间清欢的美味。
每到这个季节,富贵自知自己的手上工夫不如梅香,便早早地回家负责煮晚饭,喂牲口,赶鸡鸭上笼子。等到梅香下山后,他们首要的事情,并非是坐下来歇一歇辛苦了一天的身体,而是先将后院的茶锅支上,梅香负责烧火,富贵在灶上将湿茶倒入茶锅里,拿着自己用稻草做成的结,不断地在热锅里翻炒茶叶,好在手上结的茧子厚,锅里再烫,也还是能够忍受得住;他感觉炒得可以了,又倒入放在地上的篾筛里,蹲在地上用合适的力气反复揉压,以此来调节茶叶的涩味,当然,这种揉压也是给茶叶造型的一种方式;接下来,他让梅香先去前面准备木炭火,他自己一面支起烘茶的茶烘子,茶烘子由放在地上的篾围子做下半段,中间罩着红红的木炭火,木炭烧红后,先拿去大门外,检查有无烟气产生,有烟的一律拿出来不可用,以免影响茶叶的气味与口感。茶烘子的上半部分,是在篾围子的上面,架着配套的烘顶,一样也是透气的篾制作,呈尖塔形状。
富贵将揉压过的卷曲的茶叶,一把一把抖散开,撒在烘顶上,并且一直要注意观察,不时地端起来,将半干的茶叶翻起来再抖散均匀,直到一顶茶叶完全的烘好后,富贵凭着自己的经验把握火候,然后将干叶子轻轻地倒在一边最大的篾筛里。
通常,梅香此时才可以专心吃晚饭,她会给富贵也晾着一碗粥,富贵在烘茶的空隙间,瞅着空喝几口粥,等到茶叶烘好了,他的晚饭也吃完了,两全其美,一点也不耽误。
最后,梅香洗好了锅碗瓢盆,此时的富贵也洗漱完毕,干茶叶已经晾凉了,两个人看着一天的收获,一面说笑,一面拿过秤杆子,预估一下明天早上的收益。
从鸡鸣时分,一直忙碌到夜深人静,月亮当空,屋外的空气有一丝丝的寒气,可富贵夫妻俩的心里都暖烘烘的,茶叶已经装在了铁桶里,盖得严严实实,密封不透气。
梅香躺在床上,又开始默默地想着第二天的生活安排,富贵睡在床上的另外那头,嘴里还在自顾自地计算着——明天早上收到口袋里的茶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