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梅香没有把话说清楚,他想不通自己一家人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欠了几十万的贷款,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要么就是人家搞错了。
他又反复问道:“你是说他在外面差了好多账?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事差了一二十万的账?我来打电话问他,到底天天死在县里干么事,搞出这个天大的窟窿来!”
富贵的脸色都变青了,跟着就要去房里找电话本,给儿子打电话,那开柜门的手都气得有些哆嗦。
“我们今天就是为这个事,已经跟他吵翻了,你还打电话问什么呢,问也就是这么回事,现在就看怎么解决,或者什么方法慢慢解决。”
“怎么解决?老早食屎去啦!啊?一个个的还瞒着我,跟我扯谎嘛,把我当孬子瞒着我,还说买衣裳去,我说让你去畜生那里,二丫头还说有事情办,不去他那里,帮着一起瞒着嘛。我早就晓得这个畜生没有好事嘛,天天穿得人模狗样的,他有哪天给家里消停过啊?不都是你这个老东西惯的么!”富贵歇斯底里地吼道。
梅香很淡定,她知道一定是这个反应,所以,她一点也不奇怪,富贵一辈子没有多大出息,但是,也就是胆子小,不会惹出太大的麻烦来,同时,他也没有能力和魄力去处理生活中遇到的麻烦事,让他苦恼而不能解决的麻烦找过来时,他只能咆哮骂人,以此减轻他内心里的愤怒与胆怯。
半辈子了,梅香对自己并不中意的这个男人,却比谁都了解他,这个火,他应当发,不发出来,这是他的性格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而他什么也不能解决,除了发火和埋怨。
“反正,我就是跟你说,打不打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不跟你说,因为你沾到一点事,就像蜂子蛰到屁股——一点也沉不住气,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之前,就是不告诉你,你就是再吵,也就这样了,事先要是让你晓得了,那还不早就吵得一塌糊涂,更没办法去查清楚了。”
“反正我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哪个叫他去贷款的啊,他妈他就是个活孬子,也晓得贷款利息高啊,我在家里好不容易存几个钱,从土里抠几个钱多难啊?然后放利钱借给人家,就是想赚那么一点利息钱啊,他倒好,他在外头借人家的高利贷,这不是孬子是什么家伙啊?真是气死人!”
梅香没有说话,她知道不让他骂够了,他一时是不会住嘴的。可是,富贵这回怎么骂都出不了气,想想自己前面在厨房淘的米还没有下锅,这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煮晚饭啊?还哪里有胃口吃什么饭啊,气都能被气饱气死,家里被那个猪东西搞得一团糟了,还吃个屁啊!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厨房拎起淘米的盆,连米带盆往地下使劲一掼,一边骂道:“让你吃,吃屎吧!”
然后,还是觉得没有解气,看到开水瓶,拎起来便向门外砸去,吓得两只鸡扑棱着飞了起来;老黑狗本来趴在走廊上,被开水溅到了爪子上,疼得一下子跳得老远,一边“呕呕”地小声叫唤着。
富贵两眼瞪着老黑骂道:“疼死你个畜生!叫你天天就晓得孬吃孬喝啊,他妈的,就没有养到一个省心的东西,养这些东西光能气死人,一点用都没有,我养你们干什么啊。”
他又捡起一块小石子,追着鸡的方向扔了过去,那鸡便一路飞奔去稻田里了。
看着碎了一地的碎瓶渣,还有厨房地上的翻过去的淘米盆和一地的米粒,富贵感觉总算是松了半口气。
梅香坐在堂屋里,就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随他怎么疯去,知道现在说什么话,他也不会听进去半句的,只会引起他更大的火气。
富贵站在门外又继续开始骂,从前的事情,也许已经过去十年八年了,他就像每个梅雨季来临之前需要晒霉一样,从他的大脑里,将那些发着霉的陈年往事,又拿到十年八年后的今天,再来一件一件铺开来絮聒一遍,仿佛只有这样翻晒一遍,才能将他心里的怒火减轻几分似的。
梅香等他絮聒得差不多了,再对他说:“古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有话不能回屋里来说么,就你站在门口那样叫唤,让人家串门的来听了去,你的脸上就有光彩了?人家除了看你家笑话,又有什么好呢?”
“我管哪个笑话呢!他本来就是驴子拉屎外面光,还怕人家说闲话么,怕人家说,他早早干嘛去了,他现在胆子有好大,什么事干不出来啊?就差没去杀人放火了,我跟你说,这个东西早晚帮公家养了,我是白养了他!”
“说事就说事,你咒他做什么?他出了事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就是再坏,不也是你的种么?那也是你自己养不出好东西来,怪得了哪个啊!你有多么了不起?要不是我一生能待得住事,就你又比他能好到哪里去啊?!自己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提到儿子,他富贵有权发火,也可以骂人,但是他不该骂儿子将来替公家养了,这句话伤了她作为母亲的心,所以,在底线面前,她对富贵动了怒,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富贵,富贵又还了一句嘴:
“我不如他,我总没有去捅这么大个娄子吧?”
“你能比他好几分啊?你年轻的时候没有赌过吗?要不是我忍气吞声地做生活,把你带上了路,你连屎也吃不上啊,吃屎还要有人屙呢!让你出气到现在也总要消停了吧,没完没了,一辈子拎不清的东西!”
梅香动了大怒,富贵也有些招架不住,只好走去房间,准备再拿电话本打电话骂清风。
“你现在还打电话做什么?他连我都不睬,你又能说出什么来,除了再多吵两句,还能有什么用?”
富贵刚才发泄了一番,此时的怒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他暂时放下了电话本,沮丧地坐在椅子上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