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去后院看老太太那个样子,自己也没有主意可想,只得又往前面来,穿好了衣裳,去邻村叫医生。敲了半天门,医生终于开了门,问明了情况,说道:“那这个我恐怕搞不了,我先去瞧什么情况,看能不能给她打一针,等天亮了最好还是抬到严桥去。”富贵连连的点头,帮着医生背了药箱就走。
那赤脚医生来扒开病人的眼睑瞧了瞧,说道:“恐怕是脑冲血了,最好还是用板车拉到严桥去吧。”
二姐一下子拽住了医生的袖子,恳求道:“你不能走啊,这大半夜的怎么搞啊,你可不能走,好歹也得给她用个药,又或是输个水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就这么抬脚就走了啊。”
医生背了药箱,苦笑道:“唉,这不是我不帮她瞧,我一个赤脚医生也瞧不了这个啊,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她跌倒的时候,要是不扶她起来,说不定自己慢慢晕一会子,缓一缓还能好起来,可现在……这一下恐怕真有些麻烦了。”
富贵也学过几天医,一点医学常识稍懂得一些,拉开他二姐的手说:“二姥,你拉着不让人家走做什么,别添乱了,一会子帮着把妈妈放到板车上。”
梅香顺手将床上的被子盖在老太太身上,半夜里,这十几里的路,又怕她冻坏了,三个人七手八脚将她抬上了板车。
富贵忙着去房里带了些钱在身上,出来后,将板车的皮带套在前胸,勾着腰往前拉着走,二姐在后面推着。梅香也一起帮着推,富贵扭过头说道:“人多也没用,再说家里四个孩子,外婆一个人在家也不行,你在家里把小伢们看好就照了。”
梅香“嗯”了一声,将他们送到公路上,这才返回家里。
她母亲感叹说:“倒不是说人要死了,鬼就出来了。她这一次病了,虽看不出多大问题,可说的话总是不大吉利,她自己心里可能也是有数的。”娘儿俩叹息了一回,说了会子话,完全没有了睡意。梅香瞧着床上睡熟的四个孩子,心里也是苦闷,想想富贵的三姐,又想想婆婆的病情,再想想家里的这些情形,一贯遇事冷静的她,此刻也觉得理不出头绪。
梅香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她母亲问道:“怕是睡不着了吧?”
“是啊,总是觉着只能顾一头了,那母女俩怕是见不着最后一面了,三姑娘命也太苦了些。”
她母亲嗽了一声喉咙,梅香赶忙说道:“妈,你快睡吧,看这天气,像是有一场大雪要下呢。”
“我没事的,方才吸了一口冷气。倒是你家这事,我考虑,你还是和富贵商量早些准备老衣和寿材出来,别真的有个万一,到时候可就来不急的,再说,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有的人家病好不了,用寿材冲冲喜,也保不准反倒好起来了。”
梅香轻声地应着,她自己琢磨了一阵子,确实是这个理,凡事有两手准备总是不会有大错的。
过了晌午,梅香正在灶下烧锅,她母亲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小黑狗在院子里突然冲着院子门口叫了两声,原来是二姐回来了。
还没等梅香母亲开口询问,二姐眼泪汪汪地说道:“大婶哎,我妈怕是不中了。”
“啊?不会的吧!那医生怎么说?富贵呢?”
“兄弟快到屋后头了,我来叫梅香,一起帮着搞到床上去,人已经抬回来了。”
梅香母亲忙往屋里走,边走边喊道:“梅香,梅香,快出来。”
梅香听见母亲叫得急切,拢了锅洞里的火,便往外奔。“怎么的啦?”梅香说话间一眼瞧见二姥眼睛红着回来了,心里有了个八九分,忙问道:“医生怎么说啊?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虽然这话问得有些多余,可她仍然抱着一点希望。
富贵的二姐无力地摇了摇头,“这回怕是,怕是过不了年了。”二姐用棉袄袖子擦了擦眼角,又说道:“你快跟我去后面院子去,富贵拉着呢,我们一起把她抬床上去。”
梅香心下黯然,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便没有作声,忙跟着二姐去了后院。
吃了中饭,富贵忙着去街上联系寿材的事,顺便给住在镇上的小莲子捎了口信,又去邻村本家报了信。
小莲子买了几瓶罐头,又称了二斤饼干拎来了。富贵的妈已然不能言语了,更认不得人了,喉咙里呼哧呼哧地扯着响声,小莲子看着她外婆这个样子,想到她平时虽然对自己苛刻了一些,可到底是自己的亲人,忍不住偷偷地掉眼泪,又不敢哭出声来,怕外婆心里更加难受。
到了傍晚时分,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天却并没有完全的黑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竟无声地飘起了鹅毛大雪,上半夜和下半夜里,富贵和本家的侄子轮流守着。
到了早上,前面屋里火坛里的木头屑子烧完了,那一稍袋的木头屑子恰好放在老太太的床后面地上。外面下着大雪,北风呼呼地刮着,富贵的二姐想要取些木头屑子烘火,却又怕得实在不行,便拉着小芙蓉道:“好乖乖,你去后院帮二姥取些木头屑子来吧。”
芙蓉非常懂事听话,拿着小铁簸箕,去了后院,看了看她奶奶,问道:“奶奶,你认得我么?我是芙蓉啊,奶奶,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喉咙里有痰吧?”
她奶奶早已不认得任何人,或许心里是清楚的,可是,芙蓉问得再急迫,老太太仍然半点反应也没有。
芙蓉只得去床后面的稍袋里瓦了几葫芦瓢的木屑子,拎到前面时,把她二姥喜得,一个劲叫着:“儿呀心肝啊,真是叫人心疼啊!”
老太太足足在家扯喉扯了四五天,也愣是咽不了气。梅香的母亲悄悄对女儿说:“她这八成是等着三闺女回来呢,可……唉!真是叫人心酸哪。”
梅香点点头,也叹息:“她们母女……这一回真是没有办法了,那边也不晓得到什么地步了,又离不得人,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