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蒙蒙亮,富贵便往严桥去,路上经过油坊里,给他二姐带了口信,让她回娘家去一趟;紧接着,又走去严桥邮电局,富贵的妈糊涂了,三姐家哪里还需要打电报呢,如今她家已经有了电话了,只不过村镇上的代邮电局里没有电话,这才要跑来严桥集镇上。
富贵这个电话不打便罢,打了电话反而心里更忐忑了——他三姐早已病重了。
他三姐夫在医院陪护,电话是大外甥接的,说是上半年已经不大好了,这回又复发了,他父亲说很凶险。富贵在电话里也没有问出具体头绪来,外甥只说他妈妈的身体不大好。他想着三姐也真是命苦,当初做了工人,又因为工作调动与姐夫两地分居来来回回折腾,这两年好不容易在省城安顿下来,一家人得以团聚,怎么就突然病重了呢,富贵有些想不明白;又想到三姐夫一定是非常的难过了,三姐也不晓得到底怎么样了,哪里还能跟她说家里的情况,只会加重她的病情吧。
富贵一面心烦着,一面低头快步往家里赶,本来盘算着在严桥顺便买些菜回家,这一下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只想着快些回去与梅香商量这个事到底怎么搞。
快到家门口时,又遇见他二姐,便悄悄说了三姐的病情,一起回到家后,又对梅香说了,一家子愁眉苦脸。
梅香的母亲毕竟隔了一层,心里虽有些主意,但不便安排别人家的事,且又了解富贵的秉性,事情安排好了,没有闲话说;如若出了岔子,那梅香不知要受多少的言语,因为这个,她选择沉默,便拉着二妹去房间哄两个双子去了。
梅香先问了富贵二姐的意思,二姐一贯伶牙俐齿,可是这种问题到了头上,她却没了主意,流着眼泪说:“可怜大姐死得早,这会子妈也不好了,兄弟一向被妈惯坏了,遇事不晓得烦神,你们现在倒只来问我一个人,我还能晓得怎么搞呢。”
“哎呀,这里还没什么事,你就光晓得哭,妈想让你回来看看她,你倒好,什么不说就晓得哭,真是讨嫌,哭什么家伙呢,妈还好着呢,真!”富贵不耐烦地说。
他二姐啐了他一口道:“就你这么一个兄弟了,我本来不想嚼你,你一个大男人,自己没有一点主意,倒来怨我不该哭,你瞧瞧你这点出息!”二姐又捏住手心的手绢擦眼泪。
梅香明白他们姐弟一向不睦,可今天不该再吵嘴,便拉开他二姐,说道:“二姥啊,妈让你回来就是记挂着你呢,你快去后院先瞧瞧她吧,陪她说说话,三姐的事,先瞒着她一点,别让她一个病人白白着急。”
富贵的二姐听了劝,抹着眼泪往后院去。进了屋里叫一声:“老娘哎!”眼泪便止不住了,她妈睁开眼睛,侧过头来瞧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家伙啊?!”
二姐抹了一把眼泪,走到床边,挨着她妈妈坐下,捉住老太太的手说道:“老娘,你这是怎么了呢?这都快过年了,怎么一个二个的这么……”说到此处,她忽然地住了嘴。
“什么一个二个,哪个又怎么了?”富贵的妈慢慢地想要坐起来,却觉得后背有些使不上力气,二姐托着她一点,又将枕头靠在后面,让她的身体半靠半躺着。
“我问你,你刚才说哪个又怎么啦?”
“没蛮,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说你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到底哪里不好了?瞧过医生了么?”
二姐自以为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输了两天药水,倒像是松快了一点,就是到了晚上吧,老是梦见你阿爷,我怕是过不了年喽,这不才急着叫你回家么。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这不是前两天,家里的也伤风咳嗽嘛,不然今天不就一起来啦,我就是这么话赶话一说。你瞧你怎么一点小毛病,倒疑神疑鬼的。妈,不是我说你啊,我瞧你今天这精神也还好呢,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日里乱想,晚上就会做梦,再说,你梦见我阿爷不也是正常的么。”
富贵的妈抽出了被女儿握住的手,指了指火钵子,去给我换一盆来,这屋里冷得很。
两人正说着话,梅香已经让富贵端了一簸箕的火灰进来了。富贵先将火钵子里的灰拿出去,倒在了灰笼屋里,回来又抓了两把木头屑子撒在钵子底下,再将簸箕里冒着火星子的新灰倒了进去,又压了几下,放在了床边。
他二姐又对她妈说:“妈,你先躺一会子,我去前面上个厕所啊。”又向富贵使了个眼色,富贵没有理解他二姐要做什么,便指着外面的茅房说道:“这院子里不就有么,还往前头跑什么。”
他二姐拉下了脸,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往前面院子去了。
富贵的妈向富贵问道:“你个是又跟你二姐吵嘴啦?两个人成天就像公鸡见了蜈蚣,见面就要吵,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富贵见他妈病着,这回也就没有顶嘴了,只是咕哝道:“她就是事情多,寡话唠滔的烦人得很。”
“哼!你是好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啊,早晚被你们俩个畜生气死,哪天一闭眼,才算是安生了。”
富贵倒笑了,说:“妈,你这一骂人,我倒瞧你精神来了呢,看来那几瓶药水还是起了效果,明天再输一回,估计就没事了。”
“快滚走吧,瞧你二姐在前头做什么,唉,我是气的头发昏,我要睡一会子。”富贵见老太太转过脸去,自己只好带上了房门出去了。
到了前院,二姐正在与梅香嘀咕,富贵看向梅香,问她说:“商量出来办法了?”
梅香看了他们姐弟俩一眼,说道:“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不比过去了,街上有了车子了,明天一早,你赶合肥的汽车,先去瞧瞧你三姐情况,要是实在不大好了,家里的事也不必要对她说,就包两个钱给她买些补品,多余的话不要说,实在要说,就私下跟你三姐夫说明白就中了。二姐,你看这样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