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富贵总是觉着自己身上不大爽快,田里的活,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做个七八分的工,饿不死撑不坏的,可这家里包括自己就有四张嘴要养活,时常歇工回来坐那里叹气扑天的。小莲子还小,她不晓得舅舅干么叹气,许是因为舅妈好久不在家了吧!到底还是富贵的妈了解儿子,瞪了她儿子一眼,哼了一声:“就晓得有你叹气的时候,媳妇守不住就算了,钱也看不住,叫人哄光了吧,现在心里舒坦了吧!”
从梅香娘家带回的小黄,已经养成大黄了,它伏在门槛边,小芙蓉撅着屁股揪它的耳朵玩,那狗非常的温顺,也极有灵性,对芙蓉半点脾气也没有。芙蓉揪着它的耳朵,它总是由着它揪,芙蓉见狗不理睬自己,小手上便使了劲,站起来用力一提,狗耳朵被拽疼了,大黄便甩了甩脑袋,小芙蓉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富贵此时被他妈奚落,心里正窝着火,身上又倦怠得很,对着小莲子骂:“死丫头,看个孩子也看不了,就知道吃饭。好好的狗趴在那里,干么事揪它耳朵啊,你不能去照着她的屁股给她一巴掌啊?!”
小莲子听这话是既骂自己,又在说芙蓉,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小莲子自然舍不得打,何况舅舅不过是心里不高兴,拿她们俩撒气罢了,她没有说话,起身走过去将芙蓉抱起来走到院子外面玩去了。
富贵的妈知道儿子是故意撒气给她瞧,从椅子上勾着腰站了起来,准备往外串门去,一面回头赌气骂:“小畜生哎,我晓得你这邪火就是瞧我老了不顺眼了嘛,嫌弃我吃你的饭吧,我走,我走,不在你跟前碍眼!”
富贵气得不耐烦道:“行啦!我懒得跟你啰嗦,这身上难受着呢,一天到晚吵死人,走吧走吧,赶快走!”说完了话,靠在椅子上闭住眼养神。
富贵的妈又骂骂咧咧了几句,人已经跨出了院门。
门口的榆钱树上,三只小麻雀上下乱跳,一会儿颤动翅膀掠过门前的小沟渠,落在对面的电线杆子上,一会儿又跳在田埂上,不住地左右晃动脑袋,又像是在觅食,叽喳个不停;榆钱树的旁边有一棵香樟树,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一只乌鸦,乌鸦没有出声,只是在榆钱树和香樟树之间交替跳着,准是找虫子吃。
富贵瞧瞧时间,也该出去做事了,走出院子瞧着这乌鸦上蹿下跳的,心里就膈应得慌,从地上捡起一块土疙瘩掷了过去,嘴里一面说道:“不主贵的东西,只管在门口跳什么家伙。”
他掷过去的土疙瘩自然打不着乌鸦,倒是吓得乌鸦张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跑了。
到了晌午,富贵回来烧中饭,烧好了饭,小莲子将芙蓉放在堂屋里玩,她将两个蔬菜和一碗肉端到桌子上,一家子坐在桌子前吃饭,小芙蓉现在也会吃一点米饭了,她总是不愿意老实地待在桌子边,小莲子夹了些菜,自己坐在椅子上,让她在地上边玩着,边趁机喂她两口。
富贵和老太太各自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平常的富贵,总要吃上两大碗,最近食欲不好,每顿只是勉强的吃一碗米饭,他是无肉不欢的人,可今天老太太从她那每月三块钱的补助里,拿出来一块钱,称了一斤多肉回来,富贵烧好了肉,却没有想吃的欲望,就着蔬菜懒散地嚼着,“啪”的一声,一团东西由房梁上掉在了桌子上,就差一点儿,几乎打翻了富贵的饭碗,母子俩吓得呆住了,桌子上的那团东西大概也摔懵了,随即从它的嘴里,一只老鼠“嗖”的一下跳下桌子逃窜开了;说时迟那时快,富贵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一条蛇从房梁上捉老鼠吃,不小心掉下来了,看颜色应该是无毒的家蛇,可是,家蛇不该出现在一家之主的视线里,更不该掉在桌子上,这是大大的不吉利,富贵看了他妈一眼说:“这蛇不能留了,坏东西。”
老太太被刚才的突发情况吓得脸都青了,茫然地点点头;小莲子喂着芙蓉饭,起初不晓得什么声音,以为富贵发火摔了盘子,再一抬眼看到桌子上蠕动的蛇,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富贵已经离开桌子,跑向门后拿了一根粗棍子,家蛇被摔得有些晕,慢慢开始向桌子下面爬去,富贵用棍子将它挑起来扔到了院子里,三棍两棍将它毙了命,扔向了院子外门前的流水沟里,那沟里的水自山上流向池塘,再由这条沟里长年向下游流去,家蛇的身子便随着流水被往下游动去了。
富贵被这一吓,母子俩都没有心思吃饭了。富贵人穷,可是他十分讲究卫生问题,用文气一点的话,就是有些洁癖,他将两碟子菜和一碗肉全倒掉了,富贵的妈舍不得那一盘子肉,骂道:“真是畜生啊,蛇又没掉在肉碗里,你倒了肉做什么,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真是败家子。”
富贵也不理会她的骂声,收拾了碗筷,让小莲子去洗。小莲子还在喂芙蓉,自己也没有吃好,瞧舅舅的神情怪得很,她也不敢说话。只有大黄兴奋得不得了,因为那条家蛇掉下来的缘故,那一碗肉归了大黄,它可不管一家子的不开心,它只顾埋下头,将嘴贴在地上享受从来没有的待遇。
“唉!晦气!”富贵坐在小板凳上叹气。
富贵的妈鼓着嘴,拉着脸说:“别古古道道的了,饭既吃不成了,就去做事吧,唉,挣的工分还不够这一碗肉的。”
“我下午不想出工了,这心里不舒服的很,气短得很。”
“哼,懒人屁事多,我瞧你啊……算了算了,你不出工就算了,我也懒得说你。”
老太太说完了话,瞅瞅两个孩子,摇摇头又自顾自回后院睡午觉去了。
因为小芙蓉从来不睡午觉,小莲子只得带着她去村里玩。富贵半点不想动弹,也去房里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