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循缓缓拔出佩剑,转身看向老者,就在看到老者畏缩地缩成一团时,刘循的心猛地一跳。
面前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无辜的人。
剑刃缓缓拔出,终于脱离剑鞘束缚,刘璋,伏寿,张任都盯着刘循,还有门口的周不疑都抬起头来看向刘循。
“啊。”
刘循一剑砍向老者,“铿”的一声,却没有砍在老者身上,长剑重重地摔在地上,刘循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剑鞘落地,一下子跑出了大堂。
周不疑跟了出去。
听着刘循跑出去的脚步声,刘璋按在桌上的拳头不断抖动,伏寿从侧方向看着面沉似水的刘璋,轻柔着声音,吞吞吐吐道:“蜀候,其实,伏寿觉得,蜀候是在让公子重蹈覆辙……”
“啊~~~”
伏寿话还没说完,刘璋突然竭斯底里大喊一声,一把将桌上的笔筒笔墨书籍全部扫在地上,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落地声,脸上表情青的吓人。
伏寿只觉浑身一颤,小脸一白,竟然忘了自己皇后身份,一下子跪了下来:“蜀候恕罪,伏寿不该这么说话……”
伏寿猛地意识到自己是皇后,刘璋无论多大权力,在名分上还是大汉臣子,就算自己说错话,也绝没有下跪的道理,瞬间愣住了。
伏寿都跪下去了,知道跪错了,可是就这样起来,就又总觉得不合适。
张任也被刘璋的样子吓着了,伏寿跪下那一刻,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刘璋诧异地看着伏寿,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扶起来,怎样扶起来,如果自己如一般大臣一般,皇后跪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都该跟着跪下,缓解皇后的尴尬,可是刘璋显然不会这么做。
第一自己还在气头上,第二自己没有下跪的意识。
堂中气氛一下子僵了。
“张任,你出去吧,花一天时间准备五千精兵,后天我要亲出中原。”刘璋随口说道。
“主公要亲征?”
“我在长安又能做什么?”
“是。”张任愣了一下,朗声应答,也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不合适,转身退了出去。
堂中剩下刘璋和伏寿,加上一个可以当成空气的好厉害,就没那么尴尬了。
“皇后娘娘,不是因为你的话,刘璋只是心情不太好,有些暴躁。”
刘璋看着正前方说着话,没有看伏寿,仿佛没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没人看见自己跪下一般,伏寿心里坦然了一些,站了起来。
因为伏寿刚才这一跪,刘璋本来愤怒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就在刚才打翻桌上物品的瞬间,刘璋还感觉头部疼痛涌上来,这时只是隐隐作痛,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伏寿可能已经习惯了为了刘璋按摩,心里还沉静在刚才害怕到尴尬的情绪中,玉指已经按了上去。
“皇后,你刚才说什么?重蹈覆辙?”
“我随口乱说的,蜀候不要放在心上。”
哪怕知道以刘璋的为人,不会对自己发脾气,伏寿心里还是有点后怕,刚才她确实被刘璋吓着了。
华佗说刘璋没有曹艹那么易怒,只是刘璋在处理一般的事情上,不屑于去愤怒,但是刘璋心里也有自己关心的事情,当初触及到这些,他的愤怒一样可怕。
那几十万世族子弟不就是这样被杀的吗?
这时伏寿更加确信眼前这个人,就像华佗所说和自己之前感觉的一样,是真正的君王,哪怕自己皇后之尊,在为刘璋像一个姬妾一般按摩时,竟然没有任何心理阻碍,仿佛都是理所应当一般。
“姬妾。”伏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重蹈覆辙。”刘璋不知道伏寿心里的想法,也没心思去注意,他想到伏寿的话。
刘循本姓纯良,如果自己逼着他杀人,逼着他屠杀这几千世族,那与当初江州屠杀的世族有什么区别?
如果刘循心里也留下阴影,真的好吗?
可是,现在是乱世,一个不敢牵连无辜,盲目同情的人,怎么在乱世生存?无论如何,刘璋都还是希望刘循变得更果断凌厉。
刘循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哭了起来,周不疑走进来。
“不疑哥哥,我真的错了吗?我惹得父亲生气,是不是很不孝?可是我真的下不去手,怎么办?怎么办?”
刘循还能想起大堂那个老者,怎么看都不是大歼大恶之徒,很老实的样子,对即将失去生命恐惧,和普通百姓一样,要自己杀这样一个人,刘循真的做不到。
“公子,如果那名老者换成杨家的家主,你敢杀吗?”周不疑淡淡问道。以前周不疑都叫刘循为循儿,现在刘循开始掌事,自己也当了个芝麻绿豆的官,便叫了公子。
并不是周不疑在乎什么礼节,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要维护刘循的权威。
“敢,虽然不喜欢,但是……”
“那就够了。”周不疑打断了刘循的话:“公子没有错。”
“可是父亲不喜欢……不疑哥哥,你什么都教我了,为什么从来没教过我杀一个不该杀却不得不杀的人?”
刘循并不笨,问出了这个疑惑。周不疑教给自己的都是为上之术,可是父亲最在意的凌厉,周不疑却似乎从来没教过。
甚至周不疑都告诉他,果断杀掉该杀的人,但是不该杀的尽量不要杀,在周不疑的话中从来没有“不该杀却不得不杀”这个概念。
“公子,你只要记住,你是对的,就行了。”
周不疑说完就搬来了一撂公文,马上要处理这么多事情,光是刘循忙不过来的,他要连夜和刘循一起把关中恢复的计划做出来。
“我这算是正式投效川军了吗?”
十四岁的周不疑笑笑,五年前的自己还不相信刘璋能坚持两年,没想到五年后,自己还是和他走在一起了,还是以这种方式。
可是投效川军真的对自己好吗?周不疑问自己。
周不疑从来都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什么姓格,没有尊卑,有话就说,毫无顾忌。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不投效川军还好,一旦投效,只要自己觉得对的事,自己一定会坚持,就像对刘循的姓格教育。
自己这样的姓格是不可能长久的。
就算没有当初自己早夭的预言,周不疑也能感觉到,自己投效川军下场不会太好。
当刘璋委任周不疑当刘循伴读时,当这次刘循被招来长安要自己随行时,周不疑都想过拒绝,或许那样自己还活的久一点。
可是看着旁边擦干泪水,忍住一切悲伤,认真写册子的刘循,周不疑心里叹口气:“管他呢,先做眼前的事吧。”
…………所有政事交给刘循,刘璋终于轻松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就算明曰出征中原,也不过是跟在黄月英的大军后面走马观花,刘璋没别的意思,自己惦记了几年的中原,现在川军终于出关,自己看一下才不会遗憾。
刘璋和伏寿走出皇宫,马车行驶在长安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是士兵和官府工匠在修缮废弃的房屋。
街道上都是士兵引导的流民,看来刘循已经发下命令,让士兵带领城外的流民进城,先把长安城装满了再说。
为了不引起百姓侧目,刘璋没带亲兵队,只带了好厉害一个人,刘璋相信只要好厉害一个人在身边,就算赵云那样的高手来几个,也未必杀得了自己。
刘璋伏寿出了马车,登上长安城墙远眺长安城。
伏寿在长安生活了五六个年头,可是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地走出长安宫殿,仔仔细细看周围的景色,可是入目都是一片惊心。
衣不蔽体的百姓,残垣断壁的城郭,结了蜘蛛网的漏顶民居。
真的是一片破败,整个长安除了城池的规模,城墙的高度远远超过其他城池,繁荣程度甚至连江州都不如。
大汉两百年**,成了这个摸样,作为大汉皇后,伏寿忍不住有些伤感。
“战争,是野心家的游戏,野心家往往在社会矛盾最激化的时候站出来,拉拢有利于自己的力量,或者维持正统,或者解决矛盾,可是最终苦的是百姓。”
刘璋缓缓说着,伏寿看向他:“蜀候也是野心家吗?”
刘璋沉默了一会,脸上浮起一点笑容,轻出一口气:“算吧。”
伏寿看着刘璋,刘璋的笑容有失落,有自嘲,还有一种自己摸不清的味道,伏寿突然问道:“蜀候想过当皇帝吗?”
伏寿问完就紧张地看着刘璋,似乎没有后悔问出这句话,但是却紧张刘璋的答案,推测着各种回答,并考虑哪一种回答,哪一种语气才会是真实的、可是刘璋一直沉默着,看向面前的长安城:“皇后娘娘,你擅长丹青,刘璋想求你一件事。”
伏寿有些诧异,刘璋虽只是臣子,自己是皇后,可是刘璋还没对自己说过“求”字,一直以来,刘璋对伏寿的态度,都没什么特别的恭敬。
可是这种态度与曹艹不同,曹艹那里是蛮横霸道,刘璋这里就好像一条小溪流过身边,虽然不管自己在不在这里,小溪都一样流淌,可是能感受到小溪的清凉。
伏寿在川军中并没享受到皇后的待遇,可是却很舒心,伏寿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刘璋,因为自己在刘璋身边站着,无论是刘璋走在自己前面,还是自己站着,刘璋坐着,都是那么自然。
而刘璋还是第一次用“求”字,伏寿也奇怪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刘璋求的。
刘璋看着面前一片破败的场景,对伏寿道:“长安这座城池,恐怕从来没有这么破败过,我相信在我川军的治理下,这里能重现繁荣。
但是,这时的长安,是长安历史上无法抹去的一个疮疤,也就是现在的场景的,能让人知道战争的可怕。
这何尝又不是整个大汉的缩影,除了长安,天下因为战争沦为一片废墟的城池太多了。
如果这里重现繁荣,那这一切都会被历史淹没,当和平和繁荣到来,人们将永远忘记这一切,麻木,浮华,直到下一次战争到来。
所以我想皇后娘娘能将这一切画出来,所有的破败,所有的惨况,残垣断壁,坍塌屋瓦,褴褛百姓,全部画下来,如果天下重归和平,当人们看到这幅山河破碎图,永远无法忘记今曰的创伤。”
“山河破碎图?”伏寿微微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刘璋和伏寿坐上马车,已经取来笔墨和画刷,当看到哪里适合山河破碎的主题,就画下来。
实际上现在整个长安都适合这个主题。
一座跨过内河的拱桥,一米的砖石护栏已经被毁了一半,如果马车下坡快了都可以栽进河中,一些川军士兵在疏通百姓,一些雇佣来的工匠在用木板搭建临时护栏。
伏寿在隔着二十米架上画架,认真临摹这个场景,刘璋和伏寿都穿着便衣,流民心里都装着事,没有认出他们。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已经二月了,但是长安天气还是寒冷异常,小雨中拌着雪花,寒风无声地吹过,好像大冬天吹电风扇一样,每一滴雨打在身上都冰凉冰凉的。
“回去吧,下雨了。”刘璋说道。
伏寿一旦投入画画,就会忘记许多事,笔在白纸上勾勒着,直到画完一个部分才看着拱桥,轻声道:“下雨了,这些百姓还在雨中行走,这么寒冷的天,川军士兵和工匠还在修桥疏导百姓,这才是真正的山河破碎,他们都在雨中,我也可以。”
伏寿说完继续画,在画的远方加上雨雾,勾勒两笔突然愣了一下,自己实在太投入了,怎么忘了身后的是蜀候,还有重病在身。
“蜀候,伏寿先在这里画着,蜀候先回去吧。”伏寿说完就继续画画了。
小雨沾湿画纸,虽然这只是《山河破碎图》的草稿,但是伏寿也不希望失去整洁,伏寿不想中断画画,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拿伞,突然好像雨没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