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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又是一场的冬雪纷纷而下,宛如片片白色飞花,漫天飞扬,层层叠叠的积累在屋檐枪头,压得瓦片似乎都在喀拉作响,汇集成为冬日里面最为纯净的画面。

若是从半空中往下望去,整个并被平阳在这一场大雪当中显得格外的平静,不管是零次栉比的房屋,还是笔直与整齐的街道,都掩上了一层白色,而且因为下雪的原因,就连行走在街道间的路人也少了跟多,练兵场也空旷起来,就连城外的工地也暂时停歇了,正片的天地都静谧无比。

杨修仰头望天,几片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冰凉透骨。这一次的出使,杨修原先是有所意料,恐怕没有什么多好的场面,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尴尬的局面。

到了平阳之后,杨修渐渐的才算是知道,为什么当时和征西兵卒在作战的时候,自家的那些斥候总是不知不觉当中损耗很多,然后渐渐的就只能是疲于奔命的防御,最终还是免不了落败,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征西麾下的好手太多了。

精锐兵卒多,加上装备又好,虽然说自家的斥候也不算差了,但是比征西的人马来说,似乎总是处于下风,被压制也就是情理之中。

杨修也想过要学一学征西将军斐潜的做法,但是发现真要做起来并不容易,首先杨氏并没有一个养马场,自然也不可能有征西将军斐潜这么多的骑术精湛的兵卒。对于杨氏来说,能在马背上动作自如的都已经是很难得了,哪里还有条件再去筛选其中的优秀兵卒?

精锐不足便只能数量来凑,问题是其他地面上的部队大体还好说,但马背上的没有充足的战马又能怎么做?

或许当年匈奴纵横大漠的时候,汉民便是如此的尴尬吧?

好在拖了几天之后,不知道是征西将军斐潜有时间了,又或是恰好想起来,总算是通知了杨修,愿意和杨修见上一面。

杨修在驿馆之内,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随后在士兵的引导下,下了马车,撑了油伞,顶着飘扬的雪花慢慢的往平阳府衙走去,一路上慢慢的想着和征西斐潜会面了到底要怎么讲,说些什么,或是用什么典故,引申些什么含义……

或许是下雪的原因,虽然还是白天,但是天色并不是十分的明亮,多少有些昏暗的感觉,甚至有些乌云低低催城池之感,杨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了出去,在嘴角边化外一层烟雾,和雪花一同飘散开去。

临近府衙,杨修出乎意料的看见征西将军斐潜正站在府衙大门口的台阶之上,背着手,卓然而立,似乎听见了些动静,远远的看了过来,微微的笑着,神色自然,一脸的和善。

临得近了,杨修才看见斐潜宛如胡人一般,穿了一身皮袍,只不过皮袍似乎是特别制作的,并不像是那些匈奴又或是羌人一样,只是简单硝制一下就算了,而是应该不仅精挑细选了毛皮,而且还经过了更为复杂的工序制成。近乎于雪白的毛围绕在征西斐潜的脖颈周围,看起来就十分的暖和。

杨修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自己露在外面的手和脖子,都是冰凉无比……

征西将军斐潜微微笑着,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虚手而引,说道:“杨侍郎,有请。”

“不敢,征西将军莫要折煞在下,还请直呼修姓名就是……”杨修拱手行礼,神态谦和的说道,“家父平日多有称赞将军威仪,如今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杨修其实并非第一次看见斐潜,也并非只在平阳见过斐潜,在长安的时候,杨修就见过了,甚至认真想想,似乎在雒阳时期,就听人偶然说起,蔡邕招收的新弟子,远远的瞄过几眼……

但是这一次的见面,与先前的哪一次都不同。

虽然斐潜脸上还是带着和以前差不多的那种微微的笑意,但杨修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潜藏在笑容表面下的微妙变化,和之前在雒阳笑容相比,似乎少了很多东西,也似乎是多了很多东西,就连眼角的神色似乎都变得更为深邃复杂,神光内敛。

在杨修的感觉里,征西将军斐潜完全就不像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倒是更像是他叔叔伯伯那一辈的人物,在杨修和家中叔伯的无数次交往和商谈之中,都能找出和斐潜有些相似的地方,那种似乎时时刻刻都平静从容,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来人!取些干净的鞋袜来!替杨侍郎更衣!”斐潜招呼着,就像是一个好客的主人等到了客人一样,“火盆挑热些!再取些茶汤来!”

杨修虽然是第一次出使征西,但他并不是谈判场上的生手,见到了斐潜这番样子,虽然自己表面上依旧维持着轻松的神色,但是从斐潜态度中那些隐隐约约蕴含的东西,让他感觉这场谈判定然十分的艰难,直至此时此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从杨修心底慢慢的生长出来。

大雪纷飞,纵然有马车,但是上下车行走的时候,杨修又没有后世的什么防水胶鞋,自然鞋袜沾染了不少的雪花,若是不更换,难免沾染一地雪泥水,因此杨修也不矫情客气什么,便告罪一声,去更换沾染了雪水泥水的鞋袜。

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杨修又端着茶碗喝了几口热茶汤,才算是驱赶了些腹内的寒气,笑着说道:“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将军兵出定北疆,战南北,修常思之,不胜向往也!”

斐潜笑笑,不接杨修的话把子,而是直接说道:“某与杨公匆匆关内一别,已有经年,不知杨公当下身体如何?”斐潜傻了才会跟着杨修的步调走,这个家伙可是“黄绢、幼妇、外孙、齑臼”的家伙,跟着他去经学典故上绕圈子,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没趣么?

杨修一愣,但是斐潜这样问,他又不能置之不理,毕竟问候家中长辈的近况,大多数出现在亲戚世交之间,斐潜既非亲也非故,结果这样的也来问,难免给人有些怪异的感觉,但又说起来不是完全不符合规矩,毕竟斐潜和杨彪都算是同朝为官,而且都是身处高位,属于两千石以上等顶级圈子,有资格和杨彪平起平坐,问一些近况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蒙将军挂念,家严身体康健,一切都好。”杨修拱拱手,说道,“家严亦常思将军‘君子之车’,‘棠棣之华’矣……”

斐潜眨了眨眼,微微笑着请杨修喝茶,当作完全听不懂的模样。什么“君子之车”,什么“棠棣之华”,都他娘都狗屁!

斐潜目光往远处转了转,似乎在看着苍穹之上不断落下的那些雪花,然后再将目光转了回来,笑着说道:“某观杨侍郎来的匆忙,衣裳单薄,特令人备了些冬衣……来人,承上来!”

两名侍从端着大大的红漆盘子,上面放着几件锦袍和皮袍,从堂外走廊走了近来,端到了杨修面前。

斐潜指了指红漆盘子,说道:“此衣,名为鸿鹄之衣也。锦袍中空,夹以百只鸿鹄,翅下雪绒而成,细腻温润,最能保暖。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诚也。一件赠杨公,一件赠侍郎……”

鸿鹄啊,多么高大上的名字,但是实际上呢,就是简单漂白过的鸡鸭绒。简单来说就是汉代版的羽绒服。但是问题是杨修不知道啊,听到了也是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连连说太贵重了,不敢收,不敢收……

斐潜没理会杨修的推辞话语,径直又指着另外一个红漆盘子,说道:“此乃北地独有,鲜卑境内雪狼之皮而制。今秋偶猎之,通体雪白,亦算得是个异数,一并赠杨公了……”

“狼皮?”杨修眨眨眼,迟疑了一下。

说实在的,弘农杨氏家中什么皮货没有?虎豹的就有好几张,熊罴的也有不少,更不用说普通的其他动物的了,这个什么雪狼,明显就没有鸿鹄来的高大上了,一时之间杨修就觉得有些反差大了些。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伧;天心难测,世情如霜。”斐潜笑着,缓缓的说着,“不知杨侍郎以为如何?”

“这个……”杨修脸色变了变。

“三月”要干什么?

难倒是说开春了就要有什么大行动?

“羊”莫非就是映射着“杨”?杨从木从易,谓之日照之下也,岂不是正合三月开春阳气升腾之数?

当下“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现在天寒地冻是没有错,但是后半句又是什么意思?

难倒说这个征西将军是表示现在需要吃饱了才不会动手?

“人心怜羊,狼心独伧”又是说什么?

“天心难测”难道是指得陛下对待杨氏的态度变化不成?

……

所谓关心则乱,纵然杨修天资聪慧,但是毕竟牵扯到自身相关事项,一时之间,千万个念头在杨修脑海当中盘旋不已,就像是短时间在脑袋里面塞进去了几千只的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

杨修抬眼看向斐潜,企图从斐潜的神情上找到一些可以协助解读的线索,但是很快就失望了。斐潜脸上依旧是那样浅浅的笑意,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摸不清楚斐潜究竟是怎样想的,杨修就不太敢贸然出言讲什么,否则万一那句话讲得不妥当了,岂不是给杨氏如今困局雪上加霜?

杨修有些木然的接过了红漆盘子,嘴上说着些感谢的话语,不痛不痒的一边和征西将军斐潜扯着没有多少营养的闲话,一边心中不断的琢磨。

越想,杨修心中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明白斐潜究竟想要表达是什么,脑海当中好几个猜测相互撞击在一处,谁也说服不了谁,不知不觉当中额头上就渗出了点点的水光。

“今日与杨侍郎一会,共赏雪景,某心甚慰,可惜某还有公事未了,不能久坐,甚为憾也……”斐潜起身说道,“……不过,来日方长,过得几日,再设宴请侍郎,还请侍郎赏光为是。”

“啊?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杨修顺口回答着,猛然之间才意识到整个会面已经结束了,有心再和斐潜商讨一二,但是斐潜已经起身正往堂外走去,目光闪动几下,无奈也只能站了起来,拱手向斐潜告辞。毕竟现在是斐潜的主场,客随主便,更何况杨修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强求的资本,只能是先回去将斐潜的话语彻底揣摩清楚了再说。

反正天寒地冻,嗯,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杨修就这样琢磨着,缓缓的回到了驿馆,迎面却撞见了许攸。

“杨侍郎,这是拜见了征西将军?”许攸捏着下巴上细细长长的胡须说道。

“啊,见过许侍郎。”杨修连忙朝着许攸拱手见礼,然后说道,“正是。方见过了征西将军。”

“喔?那是何物?”许攸眼睛眨巴了两下,看向了杨修身后侍从端着红漆盘子。

“此乃征西将军赠家严之物也……”杨修转身说道,这个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便将征西将军斐潜的说辞也向许攸说了一遍。

“噢!鸿鹄之衣!啧啧!”许攸眼珠子都瞪起来了,“还是百只鸿鹄方可制成?这征西,好大手笔啊……佩服,佩服……”

“呃……”杨修看着许攸的表情,这个表情就比征西将军斐潜的表情好理解多了,旋即笑笑说道,“许侍郎,征西赠家严之物,修不敢做主,不过其中有一件乃征西赠给在下的,若是许侍郎喜欢,便转赠给侍郎如何?”

许攸眼珠子都舍不得离开,手上却在乱摆:“这……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某无功无德,岂不愧受了?”

“许侍郎多日来对修颇为照拂,岂有愧受之说?”杨修一边说着,一边从侍从手里拿过红漆盘子,递到许攸面前。

“啊呀呀……这……这真是……”许攸喜笑颜开,忙不跌的接到手里,眼珠子转了转,便说道,“所谓无功不受禄,这样,若是那温侯来人不开眼找杨侍郎麻烦,杨侍郎直来寻某就是!”收了东西就要给别人做些事,这是许攸的原则,要不然下次谁还愿意心甘情愿的送上来啊?不就是吕布的手下么,许攸连吕布都没有将其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其手下了。

“如此,便谢过许侍郎了……”杨修拱拱手,看许攸喜不自胜的拿着“鸿鹄之衣”回去了,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正准备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忽然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看隔壁许攸的院子,又看了一眼旁边侍从手中的另一个红漆盘子,心中琢磨着,这个征西,莫不是借着我的手,将“鸿鹄之衣”给许攸的?

若我不给呢?

不,多半会给的。

那么征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修抬头望天,天上雪花翩翩飘落,昏暗的云层很低将整个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就像是征西将军的一举一动的真实含义,都潜藏在这一片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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