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整个战略而言,自然是要拿下关中为最终目标,这个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战略上没有问题,不代表战术上也没有问题。
就像是后世的光头强,大战略上么,严格说起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往往在具体战事上出了篓子……
早几天,晚几天,对于斐潜来说问题不大,但是对于正在关中长安僵持着的种劭和杨彪两人来说,这其中的差别就非常的重要了。
战略上面,基本上只要不是情报工作做的太差,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摆在台面之上的东西,有多少城池,有几个将领,有多少兵马等等,都是知道得不离十的,那么对方的要点在哪里,自己的部队又应该往哪里去,也一样心中大体上有些数。
所以当双方交战的初期,在还没有正式接触之前,基本上来说就像是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自己有什么棋子,对面有什么棋子,基本上是知道的,但是真正交战开始之后,双方的落子在哪里,在什么时间,便成为了左右这个棋盘胜利的最为关键的因素。
受限于通讯工具的贫乏,即使是派遣出再多的斥候探哨,对于双方来说就像是在雨雾当中行进一般,战场之上的部队又都是游走移动的,任何身处于棋盘上的人都没有办法掌握全部的战场信息,因此在这个阶段,考验的便是双方的谋士和将领,根据各自的经验和智慧,去引导战场,甚至引导对方的将领。
正是由于如此,在古代很多熟读兵书,在战场之外可以讲得头头是道,分毫不差的人,真正上了战场之后,往往变得错误百出,愚钝无比,也就是所谓的纸上谈兵高手,实际『操』盘低能的人员层出不穷了。
幸好斐潜和贾诩,基本上来说还算是属于相对比较慎重和聪慧的人,所以对于关中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出一副胜券在握万事大吉的模样,依旧是相当的谨慎的进行选择和安排。
未出兵雕阴之前,虽然杨彪和种劭都会知道这里有斐潜的兵马,但是毕竟没有将棋子摆放到棋盘之上,所以在关中的杨彪和种劭也只是提防,并不会也不至于愚蠢到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就来招惹斐潜……
但是一旦斐潜出兵雕阴,也就意味着斐潜正是加入关中的『乱』局,不管是杨彪和种劭,这两个人的行为和计划,自然都会因为斐潜的加入而进行相应的调整。
贾诩知道斐潜话语意思,当然也在揣摩着斐潜这些话语透『露』出来的心思,不得不说,现在的斐潜已经是相当重要的一号人物了,一言一行自然成为了许多人揣摩的对象,这其中也包括贾诩。
揣摩一个人的想法,然后使得自己在某些的环境下获益,已不是什么特别的天赋和本领,只要是个人都会。基本上来说,当小孩哇哇坠地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形成的时候,就会开始使用这一项本领了。
当然,有的小孩得到了比较多的照顾,一有什么需求,周边的人立刻加以满足,这样一来反倒是削减了小孩施展这样能力的实践机会,导致这样的小孩长大了反倒是以自我为中心更多了一些。
就像是贾诩,在西凉,要在经常有武装暴动的情况下活下来,学不会的,或者说还是不擅长的,已经是早早的寻求第二次机会去了……
贾诩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为他觉得这一次斐潜离开平阳,似乎有些匆忙,就算是要向南进发,也不用这么快就走,等最热的这几天过去,季夏的时候再动身也来得及,反正长安的局势就算糜烂到了极致,对于斐潜这个并北政治集团来说也不会多掉几根毫『毛』。
杨彪估计会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肯定也不容易。
这是贾诩的推断,甚至是在很早的时候,贾诩就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了。不管是政坛还是战阵,想要胜利,就不能按着对方的步调在走,也不能在对方熟悉的区域里面过多的纠缠,但是很遗憾,种劭这两条都犯了,而且还不知道改变,败落也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关键是汉帝……”斐潜皱着眉,低声说了一声。
贾诩点点头说道:“……只要是临晋侯不『逼』迫过度,钟尚书也不敢对于陛下过于不敬,毕竟责任重大,任是谁都担当不起……只不过……”
贾诩的表述也很明确,斐潜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一点毫无疑问,只要不是头脑进水了,现阶段谁也不敢真的拿汉帝刘协怎样,不过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就像是在冀州的袁绍都有推举刘虞做天子的想法,并且还付之以实际的行动了,若不是刘虞本人强烈表示反对,说不定现在天下已经有两个汉帝了。那么杨彪会不会被『逼』到一定地步,或者说感觉实在是无法和种劭继续拉锯下去的时候,也考虑做出像袁绍那样的举动来?
当然这样的举动是要有一定时间和人选的,杨彪或许此时此刻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要找到名望地位都合适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斐潜自己当下的烦恼不仅仅是这个事情,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便向贾诩点点头,示意让贾诩自己去忙,便结束了这一次简短的会谈。斐潜放弃了和贾诩商量一下的想法,还是准备自己先得出一个大体上的框架之后再进行商讨比较好一些。
贾诩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斐潜,拱拱手,低下了头,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便行了一礼下去了。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贾诩的表情,因为他现在琢磨的这个事情,关系到了今后几年,甚至今后几十年的方向,因此精力都集中在思索这个问题上,毕竟斐潜自己不先想清楚前因后果,不衡量出利弊得失出来,自己完全没主意,光听别人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岂不是成为了别人的傀儡?
况且现在这个局面之下,这个问题也不得不摆上了桌面,需要斐潜加以衡量,因为这个问题,很快的就会发生了,因此最好在这个问题到来之前,就先做好预案,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其实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就是汉帝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狭天子以令诸侯”!
有人肯定会说,这个有什么问题?
把汉帝一把夹在咯吱窝下面就是了!
可是在这几天的时间内,斐潜却在心中隐隐的察觉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可能会有很大的后遗症……
这个后遗症,在后世,被曹『操』证明是有效的手段,但是也带给曹『操』一辈子的遗憾。
“狭天子以令诸侯”有好处么?
当然有!
曹『操』通过这样的举措,成功的将汉天子绑在了自家的战车之上,也取得了政治上的制高点,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既提升了地位,又扩大了影响,最终顺利的走上了一条霸业之路。
但是同样的,曹『操』这样的行为,也吸引了许多保皇党,这些保皇党围绕在汉帝周围,在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的同时,也没少扯曹『操』的后腿,导致曹『操』的政治集团,在中后期完全陷入了政治争斗当中,再也腾不出手来像赤壁之战那样集结大量的兵力对刘备和孙权进行征讨。对外,要抗衡两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对内,还需要处理一大帮子的时不时掉链子,甚至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链子的保皇党,这个……
这不能不说是挟天子的弊端。
凡是都有利有弊,这个矛盾论斐潜自然是清楚,不过对于自己的当下的实际情况而言,这样的举动所带来的利弊到底是如何,是不是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对于将来的改革推动会不会有更大的阻碍,这些自然需要斐潜细细衡量,而且还必须斐潜自己一个人考虑在前,因为除了他自己,在这个汉代,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历史上的后续发展是怎样的。
有人说袁绍愚蠢,在有机会迎接汉帝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说原本袁绍手下的谋士都已经做出了迎接汉帝的准备,但是在最后被袁绍推翻了,便宜了曹『操』云云……
但是实际上呢?
袁绍真的是那么蠢的人?
抱歉,虽然斐潜没有跟袁绍正面刚过,但是从袁绍到了冀州的时候开始,这些展『露』出来的手段,又怎么是一个政治白痴所能做出来的?
要知道最早袁绍和韩馥在对抗的时候,身边的谋士还不全,像什么田丰,沮授等一流的,或者说准一流的这几个谋士,也还是冀州的官吏,并不是袁绍的属下。至于当时跟在袁绍身边的,只有逢纪和许攸两人,按理来说,应该顶多就是二流偏上一些谋士而已。
更何况袁绍其实也做过迎接汉帝的准备。
历史上汉帝到了雒阳之后,袁绍派遣了郭图为使节,到了雒阳去向汉帝表示敬意,奉献贡品,或许当时也有向汉帝表示出了一定的善意,但是最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汉帝并没有动心……
一直到了后来,等到了曹『操』去的时候,汉帝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最终跟着曹『操』到了许昌,也成就了曹『操』这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威名。
嗯……
斐潜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觉得这其中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汉书是当代史,三国志么,也算是半个当代史,后汉书才是后人所写,这样一来导致了很多事件的细节,要么被隐晦,要么被省略,而真实的情况,可能已经不为人知了。
就像是这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些细节!
刘协在袁绍表示出善意的时候为何不愿意,却牵了曹『操』的小手?
在这个事件当中,各方各面的角『色』到底是做出了怎样的行为,又怎样引导了这个事件的发展?
在小时候,斐潜最反感学习历史,因为不管是历史老师还是历史课本,总是单调乏味,冰冷的年号数字和陌生的人名凑起来形成了一个个的事件,背起来脑瓜都疼……
谁记得袁绍是202年死的,还是203年死的?
谁记得赤壁之战是在207年还是在208年?
大体多数人恐怕只是记得黄盖的红屁股还有诸葛的一曲东风破……
但是历史的真相,往往就掩盖在这样枯燥的,简单的,无趣的数字和人名之下。“狭天子以令诸侯”最终的这个结果,在当时的情况下,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汉帝刘协毕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物品。这个事情,在曹『操』多次遭遇了保皇党的反扑当中就可以看出来了。而且汉帝刘协本身也并非全无才能,在他退位之后,位山阳公之时,治理山阳是井井有条,百姓归心,甚至很多百姓在刘协死后还自动自发的去带着黄土去为刘协修建陵墓……
所以,袁绍没有迎接汉帝,或许有其袁绍自己一部分的原因,可能也有一部分是汉帝刘协,或者是在刘协身边的那些人的原因。
那么现在呢?
自己有没有必要“狭天子以令诸侯”?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自己现在适宜进行“狭天子以令诸侯”么?
后人常有人说,走别人的路,然后让别人无路可走,虽然听起来挺爽,但问题是别人的路就一定好走?
狭,还是不狭,这是一个问题。而且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选择哪一个方向,都会引发一系列的反应,而这些反应,在历史书上是不会被写出来的。
斐潜现在的局面,举个例子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扁平化管理的民间企业,发展势头和盈利规模都算是不错,现在忽然有了融资的机会,有可能可以上市还可以兼并一家原本是大品牌的老公司,当然这个老公司有资产也有负债……
有钱送到面前自然是很爽,但是爽了过后,股权被稀释,然后自家企业变成别人的控股公司的也不再少数,就算是在资本重组的过程中牢牢把控住了优势地位,却被庞大的负债扯断了资金链的也是比比皆是。
作为并北政治集团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斐潜面临的问题也同样是如此的复杂,似乎怎么选都是一个难题。
迎来了天子,自然是获取政治地位的高高在上,但是同样在组织内部就加进去了不少保皇派的人,这些人有时候会是润滑油,可以帮助协调处理事务,有时候却会变成砂砾,使得整个系统运转失灵。
别看史书上,似乎曹『操』去的时候皆大欢喜,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官都一副水到渠成的模样,但是要知道不管是魏书还是三国志,都是魏晋一脉,自然都是捡些好的来写,在其中发生了些什么,又或者是做出了一些什么,有谁知道呢?
不过呢,不迎接天子,也就等于是将政治上的这些好处让给了别人,等到别人以天子的名义来号令自己的时候,难免就会变得跟袁绍一样的后悔……
斐潜皱着眉头,手中握着马鞭,轻轻的敲击着,权衡着。
这个汉天子,到底现在自己应该采用何种的模式?是去迎娶,嗯,去迎接,还是不迎接?
这个问题,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