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泰山绝顶
时值正月,天寒地冻,万物萧瑟。
这泰山绝顶的登封坛本是秦始皇巡行东方时所修,立碑颂德以表秦之功业,后汉武大帝与汉光武帝又多次封禅泰山,遣派民夫,整饰山道,垒土平石,削山建坛,才有今日规模。此刻正是黎明时分,四下墨一般漆黑,暗青色的天空上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胧一片如同裹着灰色的轻纱。突的东方微微露出一抹亮色,漫天的云彩都似得到某种召唤,齐齐的聚集在那亮色周围,像是浸了血,映出淡淡的暗红。
旭日东升,太阳带着千万条耀眼的金龙喷薄而出,阳光由远及近慢慢照亮了整座登封坛。登封坛高九尺,广数十丈,四面出陛,坛下刀枪密布已被无数甲士围的水泄不通,坛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南北两边各持剑伫立一人。北首之人中等身材,一身粗布黑袍,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弯眉,阔鼻,厚唇,颌下一部络腮短髯,眼中并无半分神采,只静静的望着刚刚升起的红日发呆。南首之人三十八九岁上下,体态修长,剑眉俊目,头上包着一方白莲巾,肩头披着一件雪狐的皮裘,内着一袭白锦袍。锦袍用料乃是蜀中第一绸缎庄祥映斋的极品女儿俏,又经名师亲手缝制,穿在身上得体华贵,更衬得此人举止洒脱,器宇不凡。只是皮裘和锦袍上鲜血斑驳,又见此人脸色惨白,显然已受了重伤。
白衣人迎风而立,说道:“三年前我命人送书信给汤兄弟,约汤兄弟今日今时于泰山绝顶一较高下。汤兄弟甘冒奇险前来赴约,在下佩服的很!”
黑衣人收回目光轻瞥了一眼坛下的士卒,沉默不语。白衣人接着说道:“前日我在客栈中曾苦求汤兄弟助我一臂之力,共同行刺狗皇帝李治。唉!若得汤兄弟相助,昨夜我怎会功败垂成?”
黑衣人缓声说道:“汤予不过一介剑客,从不挂怀朝堂之事。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与我无关。”汤予沉吟片刻又说道:“想来你计划此局定是费了不少心血,连我这局外人都被你构陷其中。”
白衣人苦笑道:“不错。五年前许敬宗向李治进言,请李治封禅泰山。许敬宗是狗皇帝的宠臣,身边有我安插的眼线,当时我就晓得此等美事李治怎能错过。我欲刺杀李治多时,苦于其居在深宫内院万难下手,若李治前往泰山,沿途便会有许多机会。三年前宫中传来李治封禅泰山的准确密报,我欣喜若狂急忙抢先一步向江湖中散出约你泰山一战的消息。我想必有众多江湖豪杰前来观战,其中与我志同道合之士大有人在,我可趁机联络,一同行事。”说到此处白衣人仰天长叹道:“谁料想我联络之人中竟有妖后武珝手下控鹤监的人。事情败露,李治早有防备,我率众人苦战一夜,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汤予问道:“那你为何会选中我?又怎知我会接受你的挑战?”
白衣人说道:“汤兄弟近十年来声名日盛,人称天下第一剑客,我欲引江湖群雄前来,当然是要找汤兄弟这样的高手。况且我闻汤兄弟寻我比剑已有多次,此番我主动下拜帖求战,汤兄弟怎会不来?”
汤予面色阴沉,说道:“你倒是想的周到。”
白衣人歉然道:“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莫不成汤兄弟后悔了?”
汤予正色道:“大丈夫做人做事随心使然,何来后悔之说?汤某十六岁仗剑闯荡江湖,立志会遍天下用剑之人。剑神大名,如雷贯耳,我确曾多次拜访李兄却无缘相会,今日能在泰山绝顶与剑神一战,得偿所愿,汤某今生无憾!”
白衣人哈哈大笑道:“汤兄弟豪气干云,我心里甚是喜欢,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定要同汤兄弟大醉一场。”
二人说话间坛下有人高声骂道:“李承继、汤予你们两个乱臣贼子已犯下弥天大罪,快快跪倒受缚,不然叫尔等乱箭攒心,死无葬身之地!”话音刚落就看坛下士卒张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
李承继转身说道:“尉迟宝琪,你家主人尚未开言,你乱吠什么!”李承继边说边走到坛边向远处的龙辇玉辂喊道:“李治,你可知道我是谁?”
玉辂上肃然危坐二人,一人身穿衮冕,腰扎玉带,脚踏赤舄,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天子李治。另一人头戴九尾飞凤冠,外罩朝阳五凤袍,方额广颐,明目皓齿,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是天后武珝又是谁?李治听李承继之言大怒,起身骂道:“李承继,你意图谋反,刺王杀驾,今日必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解朕心头之恨!”
李承继冷笑道:“意图谋反?我乃高祖皇帝嫡氏子孙,家父李建成更是高祖皇帝亲立的太子,全理国政。你父李世民觊觎皇位,犯上作乱,设毒计在玄武门弑兄屠弟,胁迫高祖退位,后又灭我满门,真是禽兽不如,丧尽天良。幸得上天垂怜,当时我尚在襁褓中由恩师把我救出,又苦心授我武艺。我无一日不想亲手结果了李世民这个贼子,以报灭门之仇!岂料李世民暴毙,未能手刃仇人乃我平生最大憾事。父债子偿,他所犯之罪孽当由你承担。只是我力有不及,无法一雪家仇国恨,实是无颜去见九泉之下那些惨死的冤魂。”李承继说罢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李治暴跳如雷,大骂道:“李承继,你父李建成不过是一卑鄙小人,并无半点本领只会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我父太宗皇帝文武双全,雄才大略,为我李唐拓土辟疆,血染沙场,后又开贞观盛世,万民敬仰,实乃千古未有之雄主明君。你本是漏网之鱼侥幸得活,理应隐姓埋名远避山林。谁知你贼心不死,自取灭亡。真是天之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李治说罢冲左右士卒喝道:“众威卫听令,谁能生擒反贼李承继,朕赏万金,封万户侯,!”
李治话音未落,李承继大喝道:“李治,我自知难逃一死,但我和汤兄弟数年前早立下今日之约。你我虽有国仇家恨可也都是高祖皇帝子孙,大唐李氏血脉,怎可言而无信?你若准我二人一决高下,我愿将项上人头双手奉上,也省得许多麻烦。”
李治怒气难平方要开口,身旁端坐的武珝俯身于耳边轻言道:“陛下稍息雷霆之怒,妾身已命人调查清楚,这李承继虽是大逆不道,然在江湖上却赫赫有名,人称剑神,剑术世间无双。今日同他一战之人名叫汤予,此人年纪不大但十年来与人大小百余战从未一败,江湖豪杰皆尊其为天下第一剑客。此二人若是一较高下倒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李治脸色不悦,说道:“媚娘所言何意?”
武珝微然一笑,说道:“昔日玄武门之变后,李建成、李元吉伏法,但二人和太宗皇帝毕竟是一奶同胞,亲生手足。太宗皇帝虽得了皇位,然心中常自难安,而朝堂之上更多有怨言。李承继是李建成之子,按理和陛下也是兄弟,陛下如能借汤予之手除了李承继岂不更好?李承继已受重伤,万不是汤予对手,即便汤予杀不了李承继,他此刻身陷重围,陛下还怕他飞了不成?”
李治冷冷哼了一声,武珝又说道:“妾身在古书中看到,上古夏商时每逢祭天大典,都会选出最最精壮之人相互搏斗直至身死,以做为献给上天的祭礼。今日二人在此比剑难不成是天意?陛下准备了各色祭品,不过牛羊豕犬哪里比得上人牲?”
李治虽贵为天子但性格懦弱,其心中又对皇后武珝十分忌惮,平日里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拗,现下听武珝之言尽管不愿却又不好再说。李承继见状转身来至汤予面前,二人相视而立,李承继神情庄重,拱手施礼说道:“三年前相约一战,今日特来赴约。”
汤予微一欠身以示还礼,一阵寒风吹过,李承继紧了紧狐裘,神色越发凝重。他左手慢慢将剑平举,右手刷的抽出宝剑。长剑出鞘,龙吟之声不绝于耳。李承继朗声说道:“在下李承继,师承紫面昆仑薛万钧。”李承继说着用剑一指汤予,剑尖上挑三分,说道:“此剑名曰七星龙渊,乃我祖父高祖皇帝的佩剑。相传是春秋时楚国铸剑大师欧冶子同干将合力打造。因铸此剑时铸剑炉旁有七座水池仿佛北斗七星,是名七星。剑成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深邃,故名龙渊。后高祖皇帝登基坐殿,因避高祖名讳,改名龙泉。”李承继顿了顿说道:“李承继携七星龙泉剑领教高招,还望不吝赐教。”
汤予看李承继身陷重围仍礼数有加,心中暗暗称赞其修为气度,遂说道:“李兄当世剑神,师出名门,执掌神兵,纵横寰宇,令人好生敬仰。”汤予边说边像李承继一般,左手举剑平胸,说道:“此剑原是太行山黑风寨二寨主任云踪的,五年前我途经太行山杀了任云踪,觉得此剑倒是合手就收为己用,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名字。”说到此处汤予脸色微沉,幽然道:“至于师承何人,非我不以实相告,只是我的确不知授业恩师是谁?”
李承继奇道:“汤兄弟剑术高超,想来尊师定是赫赫有名之人,怎会不识恩师?”
汤予心中伤感,说道:“我生于极北苦寒之地,家中清贫,幼年时常去村外荒山捡拾柴草。七岁那年我在一山洞中偶然遇见一人,那人身上带伤,双腿残疾已然无法行走。我看他可怜,每次上山都会带些干粮瓜果给他。他感我赠食之情便收我为徒传我武功,可不准我对旁人讲起,也从没跟我提及来历。两年后恩师身故,所以直到今日我也不晓得恩师姓甚名谁,到底是什么人。”
李承继听罢不再相询,汤予亦不复言,二人对视良久。寒风骤起,天空中飘落片片雪花,台下众士卒只觉忽的涌来阵阵杀气,使人不寒而栗,压得人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