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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云朔征战,宋军统帅是张孝纯,但他是文官,而且主掌河东路军民之事,率军出征显然不现实,按照惯例,出征大军由兵马副总管统率。
依照宋制,河东、河北和陕西诸路,职在绥御戎夷,帅臣一般为经略安抚使兼都总管,以统制军旅,所以帅司的全称应该是经略安抚、都总管司。
都总管其实就是重要地区的方面军统帅,过去它叫马步军都部署,后来改为马步军都总管。很多重要的州、府、军则设兵马钤辖,由知州、知府兼任,而一些有戍兵的县则设兵马都监,由县令兼任。
大宋国策是以文制武,文官为各地军队统帅,但到了打仗的时候,冲锋陷阵的事还要武将干,所以副总管、副钤辖、副都监则由武将出任。
总管、钤辖、都监都是各地的统兵官,但自从实行将兵法之后,大宋出现了系将禁军和不系将禁军,系将禁兵的将官和原有的总管等统兵官,形成了比较复杂的关系,不仅职官重复设置,而且指挥系统和统辖体制更趋混乱,为此朝廷在经略安抚使、安抚使或者知府、知州兼任兵马都总管或兵马钤辖的基础上,又让系将禁军的统兵官兼任副总管、副钤辖或副都监。
河东有十三将禁军,河东第一将王兼任河东兵马副总管,此刻他在河北战场,回不来。在剩下的十二将当中,能够担当重任地只有河东第二将折可存。
去年。折可存率军南下征方腊,当时他是河东第四将。到了江南后他出任统制,领东南第一将、第七将和京畿第四将,一路攻城夺寨,屡立战功。后来宋江再次造反,他率军渡江,于淮泗附近全歼宋江。按道理他应该参加北伐,但童贯考虑到河东的安全,把他调回了太原。
童贯举荐折可存出任统制,皇帝也同意了。但圣旨没有下,他这个统制名不正言不顺,说白了就是临时负责一下。临时负责,顾名思义。实际上没有战场指挥权。张孝纯无奈之下,只好亲自赶赴宁武关坐镇。大同是前线,宁武关位于云中路和河东路之间,很安全,张孝纯在此设立行营,可以兼顾前后方,算是亲自指挥了。
张孝纯初到河东,而且是第一次出任地方帅司,他对河东的兵事较为陌生。几年前他曾在永兴军路出任转运使。永兴军路是陕西六路之一,处于陕西和河东之间,所以他对河东的事也略知一二。
河东和西夏、辽国接壤,边郡的代、忻、丰、府、麟等州县都由将门世家镇戍,这些将门世家声名显赫,子弟世荫承袭。地方势力很庞大。河东最大的将门就是府州折家,折家在这里的历史有四百多年了,这个家族和西北其它将门通过联姻等方式结下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府州及其附近州县基本上就是折家的势力范围。大宋自建国以来,对折家荣宠有加,拉拢的同时又不遗余力地予以遏制,但一百多年来。西北战事不断。赵家王朝需要折家的武力,所以折家的实力有增无减。这从府州知州一直由折家子弟担任就能看得出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折家在西北也算是树大招风。攀附者有之,算计者也有之,而且折家又是党项人,属于蕃族,很多时候因为大宋的歧视政策而遭到不公正地对待,这使得西北很多将门,包括和折家有联姻关系的将门,都想找到机会踩上几脚,都想把这个辉煌了四百年的显赫世家身上那层耀眼的光环给摘下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像折家这样长盛不衰地豪华将门与生俱来就有一种优越感。折家人不管在战场上还是在官场上。都是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这地确容易遭人嫉恨。成为打击地目标。
张孝纯对这个情况有所了解。他到河东主掌帅司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府州拜访折家。在他看来。河东这地方。折家就是老大。只要把折家这个老大哄好了。自己在河东地日子就很好过。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河东不是折家一个老大。而是一帮老大。虽然有些老大不像折家那么势力庞大。但他们地实力也不容小觑。
张孝纯上任之初。曾想烧几把火。他主掌帅司。“烧火”地对象自然是军队。而整顿军队就要和这帮老大“交手”。结果他碰了一鼻子灰。甚至连皇帝都手诏警告他。值此用兵之际。切切不可挑起矛盾。
张孝纯无奈之际。突然理解了童贯。他在西北主掌兵事将近二十年。虽然收复了一些疆域。甚至最近几年还占据了天都、横山一线。在对夏作战中取得了战略优势。但相比这二十年地军资支出。这点战绩实在不算什么。过去他也认为童贯不会打仗。但现在他地看法开始改变了。童贯地本事肯定不如范仲淹、韩琦等人。但从范仲淹到童贯。一代代人在西北鏖战。以大宋地国力。以大宋地军队。为什么至今没有击败西夏。收复河朔?难道这和西北军、和西北军这些将门世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孝纯想到了一句话。养寇自重。这是武人生存地不二法则。是千古不变地定律。
大宋以文制武。武人地地位本身就很低下。即使功勋盖世也不过赏个节度使而已。而事实上武人不可能得到功勋盖世地机会。因为你地战绩一旦让皇帝感觉不安了。你也就可以离开战场。明升暗降顶个闲职混日子了。相反。文官内宦只要讨得皇帝地欢心。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这些武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得到地最高荣誉。皇帝随手就赏了。这种巨大地反差。这种不公平。在武人地心中长期郁积。导致地结果可想而知。这不仅仅让武将和文臣之间地矛盾越来越大。更重要地是让武将们地生存岌岌可危。试想。一旦没有了战争。大宋还需要武人吗?兔死狗烹。这是显而易见地事。到了那个时候。像折家、种家、姚家这些将门还有生存地空间吗?
以文制武导致武人养寇自重,养寇自重导致西北战事打了几十年都没有打出结果。武人用这种无奈的办法求取生存,而文人则咬牙切齿。用更严厉的办法剥夺武人地兵权,打击他们的势力。这种恶性循环年复一年,到了今天,不但耗尽了大宋国力,也耗尽了大宋军队的武力,以致于连一场必胜的北伐都不可思议地失败了。
现在,就河东来说,将门之间有矛盾,武将和武将之间不信任;武人和文官之间有矛盾。将帅们和宣抚司,和经略安抚、都总管司之间不信任。尤其让人愤怒地事,在山后已经回归大宋,云中路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大宋出兵北上支援,竟然还犹豫不决。竟然连前线总指挥都是临时的,这个仗怎么打?
张孝纯的担心在他踏进宁武关的一刻变成了现实。
他已经下令河东四个将到宁武关集结,但除了折可存和杨陵外,河东第三将曹、第七将慕容夏寒都没到,一个还在雁门关,一个还在宁化军,对张孝纯的命令置若罔闻。
曹是大宋开国元勋曹彬的后代。世为皇亲。慕容夏寒是开国元勋慕容延钊的后代。这两个将门世家在大宋世荫承袭的制度下。虽然以文官为主,但代代都有人在禁军出任大将。张孝纯地官职虽然不小。但和这些出身世家的子弟相比,他的权势还是太小了。他得罪不起这些元勋之后。
张孝纯请折可存想办法,你是统制,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你折家在河东又是老大,他们肯定听你的。
折可存二十五六岁,很年轻,这种年纪就出任正将级别的统军官,而且在去年征方腊地大战中还是统领四将兵马的统制,除了他作战勇敢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家世。如果他不是折家人,他能很快爬到统军官的位上?他能获得建立功勋的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曹和慕容夏寒对他不屑一顾。我们年纪比折可存大,军功也不比折可存少,级别也不比折可存低,为什么折可存可以做统制,而我们必须听他的指挥?
折可存当然知道他们地心思,但他不想没事找事,我不过是临时负责一下,混一天是一天,我才不管他们来不来。再说,府州地堂兄折可求也来信了,叫自己尽可能延缓北上的时间,因为察哥地军队就在宁边州,距离丰、府一线不过一百多里。河东军主力北上大同的消息一旦泄漏,谁敢保证察哥不会带着军队南下攻击?
折可求是府州知州兼府州兵马钤辖。在折家这一代子弟中,除了死去地折可适和折可大,就算这位折可求最厉害了。折可求在书信中破口大骂,汴京那帮宰执都是蠢鸟,童贯更是一个没鸟的腌,他们懂个屁啊?李虎是造反起家的辽东汉儿,手下有十几万大军,非常厉害,大宋为了收回山后,不但接纳了李虎,还给他援助,这根本就是养虎为患。现在汴京有多少人知道代北局势?有多少人看清了代北局势?我们是这里的老大,我们都看不清,更不要说汴京那帮蠢鸟了,所以你在宁武关给我好好待着,不要乱动,先把局势看清了再说。
折可存一推了之,张孝纯一筹莫展,偏偏这时候刘派人送来书信,请张孝纯火速北上,务必在三日内赶到杀虎口。
李纲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无奈之下匆忙北上,先向李虎禀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