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和戊辰战争、幕府的溃败、新选组的末日比起来,现在的那些争执和心机,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当伊东甲子太郎对他步步进逼的时候, 他脸上平静淡然, 但心里想着的却是油小路之变的那个黄昏,他走在屯所的走廊上, 站在她的面前, 向她下令去油小路支援的情景。
当那个土方君对他露出警惕的神色,就像是怕他又生出什么新的古怪想法、拐带坏了近藤君的时候,他心里想到的是在仙台城里的那个晚上,另外那个世界里的土方君跪坐在地上,紧紧握住他的手, 咬着牙竭力忍耐着发自内心的、真切的悲痛、愤怒、惋惜和不忍,粗声粗气地对他说“把新选组的事情看得有多重要,这件事只要看着山南君就很容易明白了”的情景。
他有点想笑, 又有点想要叹息。他觉得命运是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结果现在又把他带回了这里。
“我并不想当嗜血的恶鬼……”他低声回答她道,“可是现在我发觉我摆脱了那样的身份, 却并没有变得更开心……”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惊讶, 可是她并没有多问, 而是直视着他, 目光平静而柔和, 完全不像是在注视着一个嗜血的恶鬼, 而像是一个朋友, 一位兄长, 一个在她心中也曾经留下过位置的、很重要的人——
他听到她清清楚楚地说道:“在我心目里,山南先生就只有一个身份。”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那就是新选组的总长——才不是什么嗜血的恶鬼。您是我们可信赖的总长,不管在什么时刻都没有丧失过温柔、镇静、从容和智慧,不管发生什么大事都必须要和您商量一下才能够定心……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山南先生。”
山南:!!!
他吃惊得微微睁大了双眼。
可是她依然语气平缓地在说话,就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一番话给他的内心带来了多大的波澜一样。
“在池田屋,在油小路……那些大事发生的时候,让我出阵的也是您。您一定是对我很有信心才会派我前去吧……”
“还有,即使是在这花街之中,您不是也曾经悄然前来,在我丧失了自信、对未来产生茫然与怀疑的时候,鼓励过我吗。”
山南:“……”
是的,他当然记得那一次。
他那时候是“已死之人”,不可能公然在热闹喧嚷的花街露面执行任务。虽然心里清楚她的实力足以全身而退,可是他依然不放心。
因为那一次,雪村千鹤也去了,和她一道担任“内探”的任务。
他对雪村千鹤的感情很奇怪,一方面就像是居高临下地怜悯着那个全然的弱女子,因为她不接受他们的庇护就几乎没有在这个乱世里平安活下来的能力;一方面又有些疯狂的嫉妒,因为她是彻头彻尾的鬼族,拥有连她自己也驾驭不了、无法好好利用的强大的鬼之力。
那些力量看在他眼中简直令他疯狂,考虑到这一点,雪村千鹤在他眼中简直像是身怀万金而蹒跚过闹市的天真无知的孩童一样,不知道下一秒钟那些心思叵测的人就可以为了这些她所拥有但却无法好好使用的力量而对她下手。
他也曾经想过要不要用温柔体贴来更加笼络一点雪村千鹤的好感,让她更听自己的话一些;因为她的血不仅对于罗刹来说比普通人的血要更加甜美而吸引人十倍,而且操纵起她来当然要比操纵别的女人——比如新选组的另一位女性,清原雪叶——要更加容易十倍。他盘算着要不要研究一下鬼族和罗刹相比都优越在哪里,要不要从雪村千鹤那里骗取一些血液继续进行研究,看看能不能继续改良变若水,同时也为自己的生命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更大的力量……
可是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成。他确实一直温柔地对雪村千鹤说话,甚至赠送过她华美的发簪;但是每当那些时候,他的脑海里想起的,总是清原雪叶。
他对雪村千鹤温柔说话的时候,会想着假如清原雪叶看到了这一幕会怎么样想呢。他赠送簪子给雪村千鹤的时候,会想着假如清原雪叶知道了这一事实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感到受伤,会不会气得从此与他翻脸不相往来呢。
甚至是在庆应三年的盂兰盆节的夜晚,他们两人一道出门去看大文字烧,却在街头遇见了神情有点委屈、独自一人行走,险些被人撞倒的雪村千鹤时,他虽然立刻就及时出手扶住了千鹤,还温柔地对千鹤说话,但他心里真正想要看到的,是清原雪叶的反应。
他想知道她会不会有“通情达理”之外的反应,会不会因为他温柔地对待别人而在脸上露出一丝感到不公平的忿然之情;可是他什么都没能看到,她甚至十分爽快地把他让给了雪村千鹤,自己则转身离去——
他对那一晚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因为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气得脑袋里嗡嗡响,气息都憋闷住了。
而那一晚稍早前,在没有遇上雪村千鹤的时候,他们为了逃离御陵卫士加纳鹫雄的盯梢而隐藏在两栋屋敷之间的缝隙里,假装成一对热情的恋人那般拥抱以遮挡彼此的脸容暴露于外、被人认出;那个时候他其实心浮气躁,第一次丧失了身为成年人的从容感,甚至对外界正在盯梢的危险敌人的警惕性都丧失了许多,只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过度的接近和亲密;可是当危机过去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她并没有那么动摇,那令他失望,令他恼怒,令他心头的那点恶劣的小火苗蹿升,想要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试探和报复——
所以每当清原雪叶也来与他说话的时候,他想要好好对他说话,又不可遏止地产生了一些恶劣的心思,要用更糟糕一点的语气和态度去试探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又会作何感想;还想试探自己究竟做到何种糟糕的地步,她才会心灰意冷地放弃他。
他想试探她对他宽容的底线,还想从她那里获得一些温柔的对待和闪光的信赖,这样的话依靠着这些短暂的话语和温柔,他就能够在黑暗里呆得更久一些,也能够忍耐那些黑暗侵蚀自己时产生的痛苦更久一些。
他就像个中了剧毒的病人一样,明明知道那些品尝起来如同甘蜜一样的温暖、仰慕和信赖,吞下喉去就会翻搅着他的五脏六腑,变成鸩毒一样钻心入骨地腐蚀他的理智和心肺,最后让他的躯壳内里空空荡荡,漆黑一片;可是他仍然没办法停止。
所以那一天,他知道是她派游女来屯所报了信,也知道那一天不凑巧的是干部们都在忙着别的事,会晚一些才赶回。近藤君那天被京都守护职大人召走了,留守屯所的只有他和土方。
他们接到消息之后立即紧急商议了一下,因为按照原计划,接收到确切情报之后应当立即接应没有任何战力和自保能力的雪村千鹤撤出角屋,另外一批干部则冲进角屋与不逞浪人战斗;可现在他们无人可用——潜伏任务意外耗费了过多的时间,而他们新选组不能把所有人都长期安排在角屋里随时待命。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的巧合——能够立刻出动的只有土方一人,所以——
土方最终决定先把雪村千鹤带回屯所,留下清原雪叶在现场伺机行事,拖延时间,直到冲田、斋藤、永仓等人赶到,再将不逞浪人一网打尽。
可是这个计划只有一个地方冒险——要让清原雪叶冒险。
山南想要反对。他甚至想说服土方把雪村千鹤送出岛原大门之后,由他来负责护送雪村千鹤回到屯所,让土方先回去接应清原雪叶。可是从岛原出来一路上到屯所,很多地方都是避不过去的、灯火通明的大路,而且他们接到通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山南身为罗刹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恢复,不方便在外行走。这个提议遭到了土方的否决。
山南也知道,从理智上来说,让清原雪叶一个人暂时留在那座角屋里只是继续多潜伏一段时间拖延一下,并不是什么很难完成的任务。清原雪叶在身为女性的真相没有暴露前,甚至被派出去执行过死番,她可不是什么娇弱的小白花,有着足够从死番里全身而退的战力。可是那个时候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地派遣“清原雪也”去执行死番的心情已经变化了。现在他就是觉得很难坐视让她一个人留在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角屋里。
于是他又提议天黑之后再去岛原,照样由土方把雪村千鹤送出来,然后他就可以护送千鹤回屯所。但是土方觉得那样的话夜长梦多,万一在这期间发生什么变故,又要多生事端,于是他匆匆地离开屯所走了。
山南忍耐着浑身的虚弱不适,站在廊下的阴影里目送土方的身影飞快地走远,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现在出动的话,即使到了现场,也只能给大家添麻烦。身为罗刹的不便在那一刻令他极其痛恨,他甚至把那种情绪迁怒到了土方的身上——尽管理智告诉他,土方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早在决定继续收留清原雪叶的时候就对她明确告知过,今后也将继续视她为普通队士来对待,并不会因为她是女性而给予额外的优待;但是真正到了优待另外一位女性而将她作为“普通队士”继续留在危险的任务之中的时候,他还是有点不确定她自己内心的想法。
会感到委屈吗?会因此而愤怒吗?会责怪这么对她下命令而毫不顾及自己心情的土方吗?……一定会的吧。
……可是,她会因此而放弃对土方的那种盲目的仰慕和追随吗?会因为怨恨而抛弃土方,转而看向别人吗?
……一定,不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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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
我好像爱上了山南桑视角【喂
感觉和薄樱鬼相关的正文部分交替食用简直美味hhh
下次更新:还是隔一天,7号零点哟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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