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预期着她或许还会巧妙地避开这个直白的话题, 比如说些“你不是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那一位吗你已经吸引了全天下的追随者吧”, 或者说“已经有那么多人爱你了你还非要我这个马上就要失去本丸的、不适格的审神者的倾慕做什么呢”之类的话——
瞧,其实他也是很了解她的。他面上含笑,实则内心里慢慢涌出了一丝冷漠感地,这么想道。
他不是亲眼见过的吗?即使他是天下五剑之一, 是土方岁三那种出身贫寒的末代武士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名刀, 然而吸引她的,不是长久以来供奉于将军之手的名刀,而是那注定要身影融入夕阳而不见痕迹的穷困武士。
即使现在那个卖药郎出身的末代武士已经消失了,她也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为了寻求精神、心灵或生活上的支撑, 而草率地转向名刀中蕴出来的、形如殿上贵公子的神明大人。
怎样才能吸引她?怎样才能把她的那颗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怎样做才能确保她最终只能奔向他的面前、留在他的身边?怎样才能让她认为他才是世间最特别、最唯一的那一位——并不是身为“名刀中的名刀”, 也不是身为“高居神坛的神明”,而是——
即使他是具有神格的神明大人, 然而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却一个都不知晓。
这种事态完全脱出自己掌控和预料之中的无可奈何感, 令他心中慢慢浮上了一层烦躁。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有点不太寻常。可是, 他即使身为神明, 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是感觉力所不能及的。
现在, 就正是那样的时刻。
他知道今天清原雪叶来到这个所谓的什么管理局,是来就自己的未来和那些管理局的大人物们进行谈判和交涉的。但是,她的未来的不确定性, 她在出门之前好像一直都没能下定决心的样子, 都令他感到了一阵深层次的焦虑。
而现在, 她用那样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对凡人而言近乎于拿生命冒险的方式,突兀地离开了那个与新机构的大人物会面的房间。
在那里,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渐渐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重要到——不搞清楚答案的话,好像就无法找到那条通往她的内心的道路。
这么想着,他果然听到了她的回答——关于刚才那个问题的。
她说:“……仰慕和愿意追随您的人,一直以来都多得不得了吧……所以——”
三日月宗近忽然感到一阵兴味索然。这些他曾经认为有点趣味的、在言语和微妙的细节之间相互攻防、互有胜负的你来我往,在不着痕迹与不动声色之间撩动人心——或者说,操纵人心——给他所带来的胸有成竹、高高在上的愉快感,已经全部都突然消失了。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能够那样游刃有余、高高在上地俯望着这人间的一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人与其他刀剑之间的相处、互动、情感与纠葛,甚至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置于超然世外的那个“永远的前辈、永远的赢家”的位置之上——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吧。
没有什么真正在意到不能失去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真正在意到不能失去的人。他温厚亲切,像是个可靠的人生导师一样被大家依赖着,在关键时刻指引着其他心生彷徨的人或刀剑——这也只是因为,他自觉能够超脱于眼前的这一切,不为他人的悲喜而真正牵动自己的心情吧。
虽然从容而强大,虽然睿智而镇定,被许多人仰望着,被许多人依靠着,被许多人崇敬着,被许多人关切着——然而,归根结底,在他温和的表相之下,他的内心是平静得无法产生一丝涟漪的。
他并不认为自己与这世间诸人有何深刻且牢固的羁绊。
……直到现在。
他忍不住第一次纵容自己撇开冷静理智的思考与温和到近乎无情的回应,脱口打断了她听上去就那么言不由衷的回答。
“所以说?”他竟然微微一笑,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冷漠感。
“要我说的话……那些美妙的辞令,雪叶君能否留给其他人呢?”大大出人意料地,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居然是这种令人费解的问句。
柳泉的神色微微一凛,一瞬间仿佛从中读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但她很快就微微歪了一下唇角,似是想竭力在那里露出一丝笑容来作为应对、蒙混过关一样。
可惜效果不彰。
太阳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之中缓慢移动着。此刻它已经移动到了一个位置,刚巧把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的树影投向了这边。茂密的枝叶形成斑驳的影子,笼罩在他们两人身上,将三日月宗近脸上的神色更加装饰得有些莫测高深了。
柳泉忍不住脱口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啊?”
三日月宗近就站在她面前,垂下视线,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那因为疑问而显得有丝笨拙的呆相,忽然……十分OOC地,向她抛出了非常直白的问题。
“您刚才,在那个房间里,与‘大人物’会面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他的声音仍然是淡淡地浮着一丝笑意的,然而那双凝视她的、内蕴新月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冷静,就像是冬夜里孤悬天际的那轮寒月一样。
“……否则,您是不会动摇到露出近似于破绽一般的情绪的。”
柳泉:!!!
……还以为这个老爷爷会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表现得善解人意、点到为止呢。这样子直戳心肺的犀利问话真的不是在为难年轻人吗您这个出身自平安时代的老人家?!
可是,既然刚刚她已经使用过了【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等等技能来回答问题,而且并没有奏效——对方拒绝接招并回出了【会心一击】——那么就说明,今天在这里,不拿出一点真章来的话,看来是不能过关的了。
柳泉叹了一口气,答道:“藤泽君确实给了我一个不错的提议……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也可以从此摆脱那座继承自瞳小姐的二手本丸的阴影,说不定将来的哪一天也可以成为像藤泽那家伙一样的、足以左右他人命运和前途的什么‘大人物’——”
三日月宗近的眼神倏然锐利起来。片刻之后,他无声地啊了一声,微微颔首。
“我本想着也是因为这个……”他慢悠悠地说道。
“而且,你昨天看起来确实很介意这件事——瞳君回到了本丸,而你觉得那里骤然没了你可以呆的地方。”他一针见血似的说道。
柳泉:“……”
人艰不拆这个新词的意思您一定不知道吧平安朝来的老人家?!
……可惜这个老人家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她内心的咆哮。或者说,他是故意忽视她内心的咆哮(?)的。
三日月宗近继续缓声说道:“……但是,既然您在早上离开本丸之前已经安排了赏樱大会的事宜,您就不会再因为瞳君的存在与否而真的感到困惑不安。——我是这样想的。”
柳泉:?!
她愣了一霎,然后哂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他说得没错。
不管她的内心是不是真的想搞一场全本丸赏樱大会,但至少,她说出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某种程度上的宣示,表示着她即使是继任者,却还没有打算放弃那座本丸。表示着她认为那座本丸、以及那里的刀剑们,理应归她统领,因为她是更优秀的主君和大将,同样拥有让刀剑献上忠诚的资格——
她咳嗽了一声,答道:“……是这样没错。”
顿了一下,她还是把和藤泽庄司交涉的最终结果说了出来。
“我可不愿意在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之后再被一脚踢开啊——”她笑眯眯地说道,声调里似乎带着一丝半开玩笑半鬼畜似的意味。
“所以我申请让瞳小姐带着愿意效忠她的刀剑一起走。出去另立本丸。而我呢,我就要留在现在的本丸里,哪儿也不去——”
“……哦~?!”三日月宗近又充满兴味地挑起尾音,给她来了一个令人遐想联翩的语气助词。
柳泉:“……”
每次他发出这个音节,她总会觉得有种大事不妙之感。今天也不例外。
果然,三日月宗近下一句就充满兴趣似的发问了:
“‘哪儿也不去’??”他含笑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话,就好像她说出这句话来是多么稀奇又可贵似的。
他听起来好像一点儿都不为她说出这种类似许诺一样的话而感到单纯的高兴。顿了一下之后,他抛出了更加快速到几乎迎面呼啸而来、砸在她脸上的直球。
“……我还以为,以您刚刚表现出来的动摇程度,必定是因为……藤泽君给了您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机会呢。”
三日月宗近悠悠地说着,语气听上去甚是悠闲,就仿若一种喝茶闲谈似的;然而柳泉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立刻下意识地惊悚到汗毛直竖的地步——
然而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他把最可怕的推断说出口。
下一秒钟,天下五剑之一以极端透彻的洞察力和极端敏锐的直觉作为基础,说出了几乎能把她一句话轰杀至渣的可怕推论。
“那位藤泽君,给了您怎样诱人到无法拒绝的选择呢?……让我猜猜。莫非——是给了您一个机会,让您……可以再回到从前的时代里,去和土方君或斋藤君见面吗?”
柳泉:?!
她的心脏一瞬间骤停了一下,又猛然咚咚咚地飞快跳起来,以比刚才要快十倍的速度撞击着她的胸腔,几乎要从那里破胸而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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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
我的发烧似乎好了……但感冒好像加重了……
这一章想用点篇幅来写一写爷爷的视角和他的内心变化【。如果有OOC或者逻辑死的地方请温油地指出,等我痊愈了以后会修改的【。
感谢名单今天稍晚些时候补充上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