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露出一脸“居然还有这种说法吗仔细想想居然很有道理!”的表情。鹤丸国永眼神很好地看到了——然后他就更加感到气闷了。
“你对此怎么想?”他毫无预兆地把这个难解的问题抛向了他的现任审神者——虽然他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她的地位。
女审神者显得有丝意外, 她低下头认真考虑了一下, 忽然叹了一口气,重新抬起视线来注视着这位也堪称本丸看板郎一样、却从来对她不假以辞色的人物,说道:“这个问题是何等的恶趣味啊,鹤丸殿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鹤丸国永一滞。“……什么?”
女审神者显得有丝困扰似的笑了。
“您想听到我说什么呢?是肯定瞳小姐的选择吗?那样的话您不会因为瞳小姐拒绝被您神隐、还有人肯定她的做法而感到难过吗?但假如我否定瞳小姐的选择, 您又会觉得‘这就是那个继任者呢, 不负责任又率性而为,不知道事情的深浅就贸然下决定,果然一点都配不上这座瞳酱建立起的本丸’,是这样吧?”
鹤丸国永:“……”
他一时间竟然被这个性格恶劣的继任审神者噎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就这么注视着她慢慢收起了那个有点意味复杂的笑意,露出了认真的神态。
“但是, 老实说, 我觉得瞳小姐的选择,十分值得尊重。”她说。
鹤丸国永:“……你说什么?”
他惊讶地盯着她, 完全想不到这个从出现的第一天开始, 就以理所当然的姿态和各种圆熟的手段, 一点点接掌了阿瞳留下的那座本丸、最终成为那些被阿瞳召唤出来的付丧神们所奉献忠心的新主人, 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也曾经听说过, 因为爱上了自己召唤出来的付丧神, 而丢掉了自我、放弃了未来的无限可能,一心只想永远和对方在一起的故事……”她出神似的说道。
然后,她收回目光, 重新温和地注视着他。
“所以, 在充斥着那种故事的世界里, 瞳小姐竟然能够基于最高的理性和思考,作出这样令人敬佩的决定,我是很佩服她的。”
鹤丸国永:“……就连你也觉得,比起被我神隐来,她宁可因为灵力枯竭而被强迫退职……这也是正确的决定吗?!”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巨大的愤怒,混合了被遗弃的不解与怨愤,在他心头划下一道道血痕。
可是,鹤可是洁白的啊。沾染了红色的话,就不美了吧……
正因为如此,想要竭力在她面前保持最好一面的自己,当初就那么秉持着难得的体谅和风度退让了;直到目送着她出门前往时之政府进行所谓的相谈和述职,也不知道那竟然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不,并不是说那样就算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毕竟瞳小姐也不知道未来等待着她的命运会是那样的吧。”女审神者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但她注视着鹤丸国永的目光清澈而明亮,仿佛今夜的月光,照进黑暗的屋中,像是要将隐藏在那黑暗之中的一切都涤清,令其无所遁形。
“可是,鹤丸殿即使把她神隐了,又会发生什么事?来到神界之后,发现您的居所还有无数个并不爱她的分灵,无数个那些分灵神隐而带回来的姑娘,或者,一位同样对她并没有什么爱情的神明的本体,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堂上,用着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看着她?”
鹤丸国永:“……!!!”
他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被神隐之后的事情是个禁忌的话题,是绝对不能够对这些凡人提起的;然而这也并不妨碍有一些格外聪明的凡人,能够靠着他们的传说故事和自己的一些适度想像,把情形脑补到最接近真相的地步。
比如面前的这个女人。
而她竟然还在一脸平静地继续说着:
“让我再擅自推测得更进一步吧——回归神界之后,神界还能不能够容许一位神明的多个分灵同时存在呢?譬如在神界,难道能够容纳几千几万位稻荷神吗?那么,分灵回到神界以后,是要回归到本体中去的;可是……分灵神隐而带回神界的那些女性该怎么办呢?”
“作为分灵回归到本体中去之后,即使这一位分灵对她存在着百分之百的爱情,但一旦回归本体,那份爱情就变成了几十几百分之一……因为那种爱情是不会传递到别的分灵身上的;他们,也会各自有自己在凡间喜欢的女性。”
“到了那个时候,瞳小姐推断的没有错:在您,或者说,‘鹤丸国永’这位付丧神——的居所,确实就如同旧时的武士和他的妾室们共存的局面一样,武士大人只有一位,他对那些女性所怀有的爱情也并不深厚;所以,那些女性呢?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希冀来到神界,却发现自己必须与别人共享恋人,并且恋人对自己的爱情被分薄到了几十几百分之一……您觉得这样的前景,能够吸引所有的女性奋不顾身吗?”
鹤丸国永沉默了。这一次他沉默得比之前哪一次与她见面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都更长久而真实。
最后,他垂下视线,微微勾起唇角,竟然呵呵地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似的情绪。
“没想到……到了最后,最理解瞳的,竟然是你这个夺去她一切的女人啊。”他轻声说道。
女审神者慢慢摇了摇头。
“不。并非如此。”她说,“夺去瞳小姐的一切的,就在这座大楼中。”
“我与瞳小姐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主宰着这座大楼的大人物们认为可以随意搬弄的棋子……”她异常温和而平静地续道。
鹤丸国永仍然低垂着视线。然而他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抓着本体刀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慢慢绷起了筋骨突起的线条。
“……是吗。”他低低地应道。
然后,他无声地笑了。
“所以,你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你其实早就想好了。”他第一次在面对她的时候,用一种异常平静、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说话。
“到了最后,你会断然抛弃三条家的那一位,就因为你不想成为那些‘武士大人的妾室们’之中的一位,所以再深的感情,你也都会忘记——是吧。”
女审神者含笑的表情渐渐淡了下去。
但是在她回答之前,一个声音已经在门口处响起。
“啊哈哈,在这种时刻公然谈论神隐的话题,是否有点不合时宜呢,鹤丸。”
女审神者和鹤丸国永闻声几乎同时看向门口。
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那一位付丧神,此刻就站在那里。
他的身后,第一部队的那几位付丧神们,穿着出阵服,也站在走廊上。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鹤丸国永最后的那句话,所以表情都显得有些微妙。
不过,女审神者居然是率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位。
她十分自然地欠身而起,绕过鹤丸国永缓步走向门口,手里捏着那份写明了五条瞳下落的文件,停在三日月宗近的面前,微微仰起头来望着他。
“我倒是觉得鹤丸殿那番话并非想要对我说,而是想要对瞳小姐说的呢。”她含笑说道。
她提到了“瞳”这个名字,这让站在黑暗的走廊上的第一部队的成员们好像都吃了一惊。
然后,她转过身去,注视着鹤丸国永,朝着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这份文件上写着的瞳小姐的名字,是‘五条瞳’哟,鹤丸殿?”
她刻意强调了那个姓氏。
“这还不够说明什么的吗?”
鹤丸国永站在房间正中,抬眼望去。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门口的情景恰成一幅奇妙的画面——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如同平安朝贵公子一样的付丧神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姿态优雅而闲适;而在他身前站着的女审神者穿着现世的衣着,手里握着那份重要的文件。本应画风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却有种绝妙的协调感;那位天下五剑之一的付丧神就像是女审神者背后始终不变、可以信赖的存在一样,和她自始至终站在一起,仿佛那种并肩共生的姿态从未变过——
而这一幕画面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倏然紧闭双眼,又猛地睁开。
然后,他缓慢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么你呢?在属于你的那一份文件上,你的名字是什么?”他挑衅似的反问道。
他这么问,好像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想要为难她——而是因为,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姿态,实在太刺眼了,令他感到一阵心灵不适。所以他故意这么小小地刺他们一下,仿佛这样做,他就能够和瞳一起胜过站在门口的那两个人,回到从前一样。
可是女审神者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惊慌失措。她只是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当她意会到他问题背后的含义之后,她笑了起来。
“清原雪叶。”她朗声回答他道。
“从我和他相遇的时候开始,我就是‘清原雪叶’。今后,也会是这样。”她甚至没有回头望一眼那位天下五剑之一,就这么说道。
鹤丸国永挑了挑眉,径直跳过她,朝着三日月宗近说道:“……她是这么说的,三日月,你觉得呢?”
三日月宗近发出一阵招牌似的和蔼(?)笑声。
“啊哈哈哈哈。”他说,“既然她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鹤丸国永:“……你还真是豁达啊?”
三日月宗近微笑。
“不,只是我明白,作为‘清原雪叶’的她,可以成为她最好的样子……”
“毕竟,我也想看看她能够做到多好的地步呢。”
鹤丸国永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还真是乐观啊,你。”
他骤然举步向着门外走去,径直掠过三日月宗近身侧,跨进了走廊。
“希望将来你也能一直这么乐观下去呢。”
三日月宗近含笑望着他大步流星迈向走廊尽头的背影。
“会的。”他说,“注视着一朵花在自己掌心盛开……会是何等风雅,何等赏心悦目之事呢,我很期待。”
女审神者:“……第一,我只是个庸俗的凡人,不是什么花。第二,不要学歌仙的台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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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0日:
最近我都在思考这个神隐的问题……然后写了几次都不满意【。
希望这一版写出了我想要传达的想法啊。
下次更新:不是周三就是周四。
我要突入关键问题了!过个几章还会有超爆炸脑洞的!
PS. 谢谢沫冷熙和归鹤深两位小可爱的地雷!(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