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审神者在额角挂下三条黑线之后只迟滞了一秒钟,就在脸上挂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弯起眉眼,亲切(?)地问候道。
烛台切光忠似乎已经洗过澡了,因为他并没有穿那件在本丸时日常穿着的运动服,而是穿了一件深色的浴衣。当女审神者走近他的时候,还能闻得到他身上传来隐约的香皂气味——那是带着某种类似于海洋香气的味道,女审神者认出那是自己前几天替本丸付丧神们从现世采购来的一整套沐浴液和香皂的气味。
她不禁微微低下头自嘲似的笑了笑。
……虽然也是真心想要送给他们当作礼物,但这样算不算是邀买人心的一种?
她合上身后的障子门,径直走到烛台切光忠的面前坐下。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过程中,眼看着烛台切光忠脸上的表情变成了苦笑。
“您看上去比前两天有余裕得多啊……”他用那把她很欣赏的声线这样感叹道。
女审神者笑了。
“其实,也只有第一天的鹤丸殿真的把我吓到了。”她直言不讳地说道,“毕竟眼看着传说中的寝当番直接展现在我眼前,第一天来的还是一位实际上并不想执行寝当番的付丧神,难免有点觉得这整件事都很荒谬。”
烛台切光忠也笑了。
“嘛,鹤先生的想法我们谁也猜不透……”他敷衍似的说道,继而把目光认真地投向女审神者。
“不过您今天下午在时之政府的言行却更难懂些呢。……我正是因为感觉有所疑惑,今晚才擅自前来的。”
女审神者半开玩笑似的叹了一口气。
“嘛……别人家的寝当番就是寝当番,我家的寝当番其实就是知心姐姐私聊夜话……说起来迄今为止所有在这个时刻前来找我的付丧神们都有各自重要的事情要与我相谈,我觉得我这里的寝当番真是充满了各种各样正确的意义啊……”
烛台切光忠一时间觉得有点惊奇,再沿着她的话这么一想,不由得也失笑了出来。
……气氛意外地变得和缓多了。
“说不定还真是这样哪。”他沿着她的话题赞同了一句,随即把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一直感觉您今天在时之政府和对方会谈时的表现令人在意——”
他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仿佛在斟酌着更恰当的措辞。
看到总是一派潇洒帅气的烛台切光忠露出为难而思考的表情,不知为何,女审神者唇角的笑容变大了一些,也变得真切了一些。
“是吗,原来光忠殿也在意着我这个继任者吗。啊~不知为何觉得有点高兴啊?”她笑着半真半假似的说道。
烛台切光忠:“……”
他又露出了那种“您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的无奈表情。
女审神者似乎露出了十分愉快的神情——和今天稍早前在时之政府的那位大人物面前,用森冷的声音说着“他们是刀也好、枪也好,甚至是网球拍也好,对我来说都一样”的那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相像。
然后,她异常坦率地说道:“我今天是故意要那么说的。假如伤害到了你的话我很抱歉。”
烛台切光忠沉默了一下。“请您不要这么说,我并没有觉得……我只是感觉您并不是那种言行无礼之人,所以……”
“所以,我所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呀。”
女审神者笑眯眯地接道。
“我今天是刻意选择你作为近侍一起去时之政府的。虽然之前的几天并没有这么勉强你,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呢。”她说。
看着烛台切光忠以那只漂亮的金色单眼向她投来了【???】的目光,女审神者继续说道:“因为我觉得只有你作为近侍出现在时之政府面前最为合适。”
然后她还真的就扳着手指向他逐个分析了起来。
“假如带三日月阁下去的话,我这个审神者的气场被他压倒,会显得很没有威势的,是吧~”
烛台切光忠:“……”
糟糕,有点想笑肿么破。
“带兼桑去也不行,兼桑啊和土方先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些相似之处,要是听到我说出那么无情无义的台词的话一定会生闷气的。”女审神者继续道。
烛台切光忠:“……好吧很有道理。”
“新选组的那些刀们不是不行,但我和新选组之间的关系,时之政府的那些大人物们也知道。我带他们去只能说明我利用旧日的经历讨好了有限的人,体现不出我的能力。”女审神者说。
烛台切光忠:“……哦。”
女审神者的左手手指已经扳到了第四根,十指在室内烛光的掩映下显得格外修长光润。她压下第四根手指,说道:“带一期君去会让他们直接联想起药研——而我本来就打算在讲条件的时候提出药研这件事,再带一期君去的话就是画蛇添足了啊。我要让他们认为我提出药研这个话题是完全出自于自己的抉择,而不是由于一期君的请求。”
烛台切光忠点了点头。
他没发现自己已经很认真地在聆听着这位继任者的每一句话,并且对她现在所说的话充满了认同感。
“甚至选择给人一种‘主命至上’印象的长谷部君,都会让他们觉得这就代表着本丸的刀剑太过迅速——迅速得简直就像是有问题——地就转而忠诚于我这个继任者。”女审神者忽然话锋一转。
“只有你,会给他们一种我和本丸的刀剑们是相互依存又相互提防的印象,光忠殿。”
烛台切光忠:“……诶?!”
女审神者缓慢地笑了起来,语气意味深长。
“这样很好。”
“因为那些大人物们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种状况——而我,也不能重演前任审神者和你们过度亲近、深刻地相互依赖和信任的状况。”
烛台切光忠:!!!
女审神者微微叹了一口气。
“和你们离得太近,或被谁神隐——这当然是时之政府看来,最糟糕的状况。”
“但我也不能和之前那些无能的继任者一样,过了很久还是没能控制好整座本丸的刀剑们为自己所用……”
“所以,目前这样是最好的。”
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女审神者压下左手的最后一根手指,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烛台切光忠。
“所以,即使我再信任你们,我也不可能在那些大人物的面前表达出来。……明白吗,光忠殿?”
烛台切光忠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抬起眼来,叹息似的嗯了一声。
“那么,叫我‘光忠殿’,也是您的计划之一吗,主人?”
女审神者微微一愣,随即会意,扑哧一声笑了。
“我和不熟悉的人是会客气一点的嘛。现在大概就不必这样了?是吗,光忠?”
烛台切光忠愉快地啊了一声。
“是啊。……接下来,就请帅气地出击吧。”他说。
……这次寝当番当然也并没能坚持(雾!)到最后。
深夜,当烛台切光忠从审神者的卧室里离去之后,女审神者实在是难以入睡,于是索性在衣柜里找了一件薄外套披上,然后拉开门走到了走廊上。
她沿着走廊慢慢地踱着步,经过了大太刀的卧室、打刀的卧室、然后是义经主从组的卧室——听见岩融打着震天响亮的鼾,不禁默默地为同屋的小今剑在内心点了根蜡——最后经过夜间黑着灯的锻刀室,再转过一个转角之后,脚步倏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转角后的那处走廊上,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他的手边还摆着茶杯和小碟子——碟子里居然还有两串团子——看起来正在悠闲地赏月。
虽然此景甚美,然而女审神者的视线一瞬间就落到了那个人贴身穿着的老年人式样的保暖内衣上。
不知为何,女审神者很难得地瞬间又黑线了。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脚步声,也许是察觉到她异样的眼光,那个穿着老年保暖内衣、却长着一副俊美年轻外表的人转过脸来,冲着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啊哈哈哈哈,多么奇妙的巧遇啊,雪叶君。”
女审神者:“……”
既然被他发现了,她索性就走到他身旁,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也坐了下来,双腿垂在廊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显得随意极了。
“三日月,在此赏月吗?”
三日月宗近笑了。
“哈哈哈哈,说起来,好像确实如此啊。”他说,十分自然地又回过身去,恢复了刚刚面对庭院坐着的姿态,将茶杯拿到了手里。
“今夜,雪叶君的房间里似乎也有新的访客呢。假如要赏月的话,还是静静地在庭院里无人的一隅更适合吧,哈哈哈。”
柳泉:“……”
这个人【不动声色地抱怨】的技能已经修炼到了满级呢。以为她听不出来他指的是什么吗——
不,也许他正是因为知道她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才故意这么含沙射影的呢。
诚然迄今为止以“寝当番”为名,夜间来到她房间里的付丧神都是颜值极高、各具风度、令人心生欣赏之情——即使是第一夜对她充满防备和敌意的鹤丸国永也是一样——的人物,然而每次她要面对今晚寝当番的人选之时,没有一次不是费力又费脑、在终于送走对方之后感觉自己从精神到身体(大雾!)都疲乏脱力的……
即使是对自己毫无威胁(?)和其它诉求的和泉守兼定,大家以为那一晚她就能安心地睡着了吗?且不说在未铺厚褥的榻榻米上睡觉有多硬,就是身后那个居然睡着了还打着微微鼾声的兼桑,每一声鼾声都在提醒着她屋里还有个顶着寝当番这一名义的美男子啊!在这种情况下谁能睡得好才怪!才怪!!
而且,说起来——
她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
堀川国广小天使虽然由于是胁差而拥有着万年不变的少年外表,然而他行事还是很沉稳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成熟度还要在爱抖露偶像派的和泉守兼定之上。
那么,这样一个知情识趣的小天使——会简单地因为兼桑说了两句气话,就紧张兮兮地躲在审神者的卧室外边偷窥兼桑的寝当番情形吗?!像那样的一个稳重的乖孩子,如果不是焦虑感被煽动和放大到了一定的程度,是不会做出那么失礼且不理智的举动的吧……?
柳泉微微眯起了眼睛,突如其来地露出一个略带挑衅似的笑意。
“说起来,我一直有点好奇。”
她也学着三日月宗近的样子,并不看向对方,只是面朝庭院,微微仰起头望着夜空中挂着的一轮皎洁明月。
三日月宗近:?
然后他就听到女审神者说出了爆炸性的台词。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什么‘寝当番’是如何安排顺序的,然而既然兼桑能够通过在试合中战胜长谷部而代替他那晚当值的话,就说明这个‘寝当番’的次序是可以人为改变的。”
女审神者忽然将自己凝视夜空中那轮新月的眼光收了回来,转而投向身旁的他。他们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然后他看到她露出一个狡狯的笑容。
“那么,三日月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去争取过执行‘寝当番’的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