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了这种事情烦恼啊,土方先生。”她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语调里带着些不合时宜的愉悦与温柔。
“您可以任命我做您的秘书嘛。这样我可以帮助您处理一些日常的文件或跑腿的事务,也不用离开您去军队里负责一大堆其它的事情……”她提议道。
土方注视着她脸上的笑意,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那些人啊……都什么时候了,他们居然还怀抱着这种天真的幻想……好像以为多出来一个你就可以挽回战局似的……”他喃喃说道,脸色沉了下去。
“我生气的是,他们竟然想靠着一个女人来打赢战争……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啊……”
柳泉微微有点惊讶。
是吗……那些人竟然产生了这么奇怪的念头吗……是已经走投无路了才会这么病急乱投医吧?
但是这种话她决不能够说出来。
“……这是因为,他们深深相信着,新选组是最可靠的吧。”她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又往前迈了一步,把手轻轻放到他环抱在胸前的双臂上。
“即使是来自于新选组的女子,也比普通的男人们值得信赖——他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她柔和地说着,仰起头望着他的脸。
“能够作为新选组的一员,被人这样的信任着,我感到非常骄傲。”她说,“他们其实不是想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而是想把希望寄托在新选组身上,寄托在那面诚字旗之上……因为在大家的心里,新选组现在就是士道的化身——这一点我想不仅仅是幕军的人们,即使是海的对岸,在这个国家的其它土地上的人们……一定也都是这么想的。”
“副长……能够作为新选组的一员,一直到现在都追随着您,真是太好了。”
土方深深地望着柳泉流露出真诚的脸容。
有那么一阵子,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就好像她不曾站在他面前,温柔的双手碰触着他的手臂和身体一样。
但是下一刻,他的身体移动了——他突然倾身过来,把她拥抱进怀里。
“……你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还觉得你不太会察言观色……”他叹息似的说道,“顽固得令人头疼,认定的东西说什么也不会放弃……”
“我还在想,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听话呢……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乖乖地走开呢……”
柳泉吃了一惊。
……原来即使那个时候,她表示了自己毫不更改的决心,他还是想要让她离开这个终焉之地吗……?!
“真是的……”她突然把脸埋进他胸前的衣服里,声音微微发抖。
“土方先生直到了现在还想让我放弃吗?那是决不可能的事情。我想要的是更深的羁绊……是一直到了最后时刻也呆在土方先生身边的那种羁绊啊。请你……请你做好觉悟!”
一瞬的沉默之后,土方含笑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过来。
“嗯。好呀。”
“……对不起,不会再那么想了。因为现在真的感到只要有你在,心中就能不可思议地温柔平静下来……真的。”
没有想到能听见这样的话,柳泉错愕地发出几个音节。
“土方……先生?!”
“你的这双眼睛,一直都注视着我。从京都开始就一直注视着我。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连我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都被你看得一清二楚……真是讽刺啊。多亏了你,我不得不记住啊。”
土方缓缓说道。
柳泉困惑地问:“……记住什么?”
土方的声调像是在认真地思索。
“我背负的,那些沉重的东西……那些家伙托付给我的全部。如果只是不顾一切拼命向前奔跑的话,我一个人反而更加方便。但是,有你在身边的话,会在我贸然行事之前牵制住我。我对赌上性命这件事没有迟疑,只是,不能将它赌在错误的地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把生命交付出去,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现在我变得能从这个方面来考虑了。”
他的说辞十分温柔,而且还透露出一丝喜悦。
这是在说……由她的身上,他产生了更光明一些的想法吧……?
“要是那样的话……说明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啊。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了。”
柳泉含笑说道,不知为何眼眶里涌上了朦胧的雾气。
“……一直以来都让你受苦了。”土方温柔地说道。
柳泉极力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回答道:“与土方先生背负那些重担的辛苦相比,我要轻松多了。”
土方微微叹息。“但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是过于沉重的负担吧。”
柳泉发出愉快的笑声。
“这点根本不算负担。因为我可是比江户的女子更强大的存在啊。”
在她印象里,土方好像一直以来对江户出身的女人就怀有某种纠结的情绪,总是在说着江户的女人多么难缠之类的话。
“……因为我可是新选组队士哟。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的。呐,土方先生以后也可以多向我撒撒娇的哦?”
对于这种宣言,土方沉默了片刻,才应道:“……是嘛。”
“是的!”柳泉元气十足地应道。但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被他紧紧拥抱着因而显得发音有点沉闷——反而产生了一种撒娇的感觉。
这么懊恼地想着,柳泉完全没注意到土方的手在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我改主意了,雪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恶作剧似的笑意。
“我们一起去厨房,偷偷把点心都拿到这里来吃掉,怎么样?”
“欸……欸?!”柳泉发出惊讶的叫声,仰起头来看的时候,却看到土方的脸上浮现一个久未出现的真切的笑容。
“走吧。”他松开她,改而牵起她的一只手,打开房门。
室外黑暗的走廊上空无一人,长长的走廊仿佛向着无尽延伸出去。墙上的灯座里隔一段距离才点燃起的微弱烛火,在深夜里摇曳着。
柳泉握紧那只牵着她的大手。
“是!”
就像这样,向着黑暗里无尽延伸的远方,两个人一起迈开脚步吧。
不管明天早上醒来时要面对的是因为宵夜不翼而飞而困惑的厨师,还是来势汹汹的新政府大军,只要这样两个人一起并肩迎上,就一定能够得到无尽迎战的力量。
……
到了明治二年的四月,确切的情报说掌握了制海权的新政府军打算在虾夷登陆。虾夷共和国的军队经过多次会议和各种争吵之后,确定下来要在二股口和木古内口布阵防御。
大鸟圭介率领一部分军队去了木古内口,土方则负责二股口的防御。
说起来,新政府军在虾夷地登陆后,假如想直取五棱郭,最快捷的路线就是从登陆地乙部出发,直接翻越面前的大山,然后走二股口、大野川,就能到达五棱郭城下。所以相对大鸟圭介防御的木古内口而言,土方负责把守的二股口所要肩负的压力更大。
雪上加霜的是,现在他不但处于装备老旧落后的劣势,而且手中能用的兵马只有三百多人,而对面则是据说数倍于己的敌兵。
面对这种劣势,并没有让土方轻易屈服或感到沮丧。到达二股口之后,他立刻下令在各处用土和沙包垒成类似堡垒一样的射击掩体,然后设计了“二段击”的战术,就是所有军队分成两个小队,一队射击时、另一队退后装填弹药,然后两队轮番交替,如此反复。这样不但能够克服幕军装备老旧、使用起来太耗时间的弱点,还能够无缝衔接攻击,使敌人没有可喘息之机,的确是简单又好用的战术。
这一切准备刚刚做好,官军就已经到来了。
和历四月十三日一大早,阵地上的气氛就很紧绷。因为官军所乘坐的船只已经趁夜登陆,果然如同土方当初预测的那样,他们分成几路,打算翻越箱馆山,开始了对虾夷共和国军队的进攻。
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也许午后就能够抵达二股口。土方在阵地上巡视,督促着大家;柳泉作为他名义上的小姓和实际上的助勤一类的人物,也同样拎着一杆步/枪,暂时离开了土方所在的位于台场山的本阵,前往一处设置于距离二股口一里处的天狗岳的防御地点,进行最后的巡视。
那里的士兵同样士气高涨,也许是因为前一天夜里作为陆军奉行并的土方和大家一起坐下来饮酒谈笑,很好地鼓舞了大家的缘故吧。
从那里出来,柳泉灵活地在山林当中穿行。当她从一处陡坡抓住树木三步两步攀缘而上、站在坡顶张开手掌,看着掌心被树枝和藤蔓划破的伤口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抱怨了一声“真痛啊可恶!”,然后粗鲁地伸舌在伤口上胡乱地舔了舔。
……口水可以消毒,这姑且算是……现代人的常识吧?
然而下一秒钟她就被自己身后传来的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
“……还是这么地拼命啊,到底是为什么呢,雪叶君。”
那磁性而好听的声线里带着一抹微微的叹息之意,柳泉一瞬间却身躯变得僵硬,猛然睁大了双眼!
……怎、怎么可能……?!
“……一君?!”她不敢置信地叫出这个名字,然后猛地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