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样的反应,女审神者也没有立刻行动, 只是静静回望着他。片刻之后, 女审神者突然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毫无预兆地将右臂向右侧平展开来,如同鸟儿舒展翅膀一般;握着那柄□□的五指猛然一松——
她的右手食指仍然勾住扳机孔, 然而其它四指却已松开;此刻那柄小巧玲珑却威力强大的□□,忽然如同变成了一个造型奇特的挂坠那般,在她食指之下悬吊晃动着!
三日月宗近的表情微微一凛。
女审神者冲着他笑了笑, 然后轻轻一甩手,将那柄□□甩到了很远的地方。
“……当然,我不会用它来对付你的。那并不公平。”她淡淡地说道,右手自然垂放在身侧, 五指蓦地重新合拢。
在狂风之中,一道耀眼的白光忽然闪过。白光过后,一柄太刀出现在她的右手里。
三日月宗近终于真正地睁大了眼睛,古井无波一般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这是……”他沉吟似的说道。
女审神者冲着他露齿一笑。
“一期一振。”
她说。
“是镰仓时代著名的刀匠、制作短刀的名手粟田口吉光一生中唯一在铭的太刀……”
“也就是说, 是一生中仅有一把的珍品……”
她微微含笑地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温柔的事情一般,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即将开始一场大战, 反而十分柔和, 就好像陷溺在某种无可比拟的记忆里。
然后,她的笑容突然变得有点俏皮。
“当然,这把刀是高级仿品。也不会召唤出什么付丧神来坏你的事……”
“我只是觉得, 如果要和你对战的话, 用你我都擅长的方式, 那才是最高的尊重。”
三日月宗近沉默片刻。
“哈哈哈……主殿,您真是有那么一点每次发生事情的时候都让我这个老人家有点刮目相看的才能啊?”
女审神者微微一笑。
“感谢称赞。”她大言不惭似的回答道,然后无视摇晃得愈来愈激烈的地面,就在原地慢慢架起了刀,摆出了攻击前的起势。
“这个世界的稳定性受到了巨大挑战……想必对此,您也有自己的一番推测吧。”
“比如说我是暗堕的审神者,只有除去我才能让这个世界重获安宁什么的……”她勾起唇角,略带一丝挑衅意味似的笑了笑。
“然而我可不会就这么甘心被你杀掉呢,三日月。”
突如其来地撤去了那个“阁下”的尊称,在他眼里已经暗堕的女审神者用着和多年之前一模一样的语气满不在乎似的唤着他。
“想要阻止我的话,那么你就来吧。”
对三日月宗近说出了和当初在箱馆的原野上她曾经对和泉守兼定说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台词,暗堕的女审神者突然压低了眉眼,露出凌厉的神色。
望着面前的女审神者,俊美的付丧神忽然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
“我刚刚听到了您和那位女士的对话,主殿。”
女审神者只是扬了扬眉,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半点诧异的情绪来。
当然,他预期中的一些能够反击他的话,比如“来得那么早吗那么万一我失败了的话三日月阁下您是打算伸出援手还是打算见死不救呢”或者“您还真是神出鬼没呢那么我对别人做了什么事您也都可以看得到吗”之类的言辞,并没有出现。
在那一刻他忽然若有所悟。
……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是否早就来到现场而见死不救。不在意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是否被他看到而摧毁了在他心目中自己美好的印象。不在意自己在另外一个男人的面前真情流露的一面是否被他看到。
……归根结底,即使他们一度距离最亲密的那一步只有一念之遥,他们两个人的心也从未走近过对方。
她不是他曾经遇见过的审神者,不会轻易地因为他天下五剑的名衔或者昳丽的外表而对他一见倾心。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在箱馆茂盛的山林中,她身着男装、身后背着一杆□□,在陡峭的山壁和茂密的丛林间穿梭,却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陡然回过身来,面露无法抑制的惊喜之色,脱口叫出“一君?!”时的那一幕。
这段回忆让他不由得微微敛下了眉眼,轻声地呵呵笑了起来。
……是吗,主殿。
您所看到的,从头到尾就只有那些人啊。
和泉守君的前主人……现在,还有那个声线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君”。
他们是因何才能获得您的信赖和青睐的呢,像您这样的……呃,“异世界来客”,不是理应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着防备和疏离的态度,或者因为预知了这个世界的未来而产生高高在上之感吗。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她能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未来有所预知的态度。
因为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刚刚那位名叫桐野郁子的小姐不是这么说过吗。
她们都是异世界来客,那位桐野小姐似乎想要毁掉这个世界,而清原雪叶则想要挽救它——
他那双新月形的眼瞳微微一闪,双眼短暂地闭了闭,又重新睁开。
“记得吗?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假如有一天主殿的方向和我的产生了偏差,到时候主殿将会如何选择呢’。”
他那充满磁性的美妙声线,在狂风大作中,仍然稳定地回荡在浅草寺前空旷的广场上。
在他的对面,女审神者忍耐似的压低了眉眼。片刻之后,她忽然微微一笑。
下一秒钟,她毫无预兆地向前纵身,率先一刀挥下。
“那就——来战吧!”
乌云在天际翻滚着,层层叠叠的将夕阳密密遮蔽;愈来愈大的狂风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全部卷起、再狠狠砸向一个无法预知的方向。刚刚的地震摧毁了一些建筑和植物,此刻那些碎裂的砖石、断掉的树枝和其它杂物都被狂风卷起,形成巨大的、处处杀机的漩涡,几乎覆盖了整个广场。
在这个漩涡正中,暗堕的女审神者和天下五剑之一的付丧神,正在激斗。
女审神者拥有极好的身手和绝佳的反应速度,即使是放在距离这一刻数百年后的那个时候,在时之政府的统率下,也不太可能找到身手比她更好的审神者。毕竟,能够跟天下五剑之一的付丧神打成平手——甚至有的时候还能巧妙地利用付丧神身穿宽大狩衣、行动不如一身简便轻捷的洋装打扮的她来得那么迅速的空档,作出又准又狠的抢攻。
正因为如此,她的暗堕看上去才更加危险而不可预测。
客观来说,三日月宗近,是时之政府能够征召到的付丧神中,综合能力最高的一把刀。假如他也无法阻止这位暗堕的审神者的话——那么,还能有谁?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无法想像。
在她向他发动攻击的前一霎那,她的头发又毫无预兆地变成了雪白色。
疾风之中,已经在这片广场上与前一位对手激战许久的女审神者,似乎毫无体能耗尽的危机,仍然维持着极高的攻击和反应速度,闪电一般向他发动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即使三日月宗近已经拿出了十分的认真来对敌,也无法很快寻找到她的破绽。
他在内心叹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罗刹的力量吗。不知疲倦,狂暴有力,即使击中了身体的某个部位、伤处也能迅速复原……永不能被击败,这就是罗刹吗。
那么……她当初又是如何在夜间杀掉那些肆虐街头、随意作恶的罗刹的呢。
……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破绽,是他现在所不知道的。
他拿出了十足的耐心——那种在漫长得近乎无尽的时光中锤炼出来的良好耐性——与她慢慢周旋着,同时认真地寻找着她身上的破绽。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且专注的神色。那是一种从前即使面对再强大的敌人、再来势汹汹的溯行军或检非违使,也未曾流露出的表情。
那些敌人在天下五剑看来,都不足为惧。
唯一值得他以全副心神认真对待的敌人,就是她。
面前的女审神者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喝声,身姿再度在半空中以一种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姿态扭折了回来,使用常人所无法达到的速度,再次向他冲了过来。
刀光翻飞,她的身影几乎要在狂风和刀光中被淹没,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天下五剑当然也绝非浪得虚名。这样的强度和压力,还不足以让他屈服。
三日月宗近的脑海中闪电般想到了如何应对这一招的绝好方法,于是他微微侧过身,意图让过她这一刀的正面攻势,然后趁着她也许未及回身的空隙,可以那样反手以刀刃朝上,一刀劈向她的胁下——那里是他尚未试探过的部位,也许那个足以让罗刹失败的要害就藏在那里——
然而,在两人错身而过的一霎那,三日月宗近突然听到耳畔掠过一个声音。
“难道你没有想过,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你也是‘异世界来客’,除去你的话这个世界一样能够获得安宁?”
……是她的声音?!
即使那声音只是一掠而过、声调也并没有多高,然而三日月宗近敏锐的感官已经从头到尾捕捉到了这句话的内容。并且,他为之一愕!
下面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完全在他预料之外——而他的一连串动作也完全是在大脑未及思考、身体随着下意识的反应而自动做出的。
他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身体已经和她擦身掠过。下一刻他的身体根据自己无数次对敌所锤炼出来的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自动旋身转了半圈,蓝色狩衣的下摆和宽袖随着他转身的姿态在半空中翻飞起来。
他就势再次迈步向前挥出一刀,那柄“天下五剑”之一的本体刀挟带着风声从右方向左挥舞过来,横切而至——
然后,他耳中只听见细小的“唰”的一声,手中的刀猛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