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发出兴味十足的语气词,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一阵子,才慢吞吞地说道:“遵从上司的指令、尊重上司的意见和抉择,也是一个优秀的部下应有的美德。”
……美德!!
时隔多年,这个词再一次在室长大人的口中出现了。这一次给她造成的冲击力,几乎可以和上一次相提并论。
柳泉的瞳孔一瞬间不可自抑地放大了一点。她忍不住往前倾身,咚的一声双掌拍在室长的办公桌上。
“……您认为我应当具备这样的【美德】才值得被肯定吗,室长?”她慢慢问道。
她放慢语速,刻意强调了那个关键词。
室长大人并不知道那一天在超苇中学园的青部活动室里,她听到了他在她耳边留下的一番低语。
那一番关于【在大家都已经绝望了的时候,还努力地活下来,这是你闪光的美德】的话,是她深深刻在记忆里,却始终不为人知的,美好台词。
然而第二次听到室长大人口中说出【美德】这样的句子的时候,她却只感到了一阵震惊和伤感。
【你的上司……他看你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哦。】
【可不是什么上司看着下属的那种眼神呢。】
那个蛇精病市村零所说过的话,不知为何猛然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回响在她耳畔。
柳泉隔着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回视着宗像礼司那双隐藏在细框眼镜之后、深不见底的紫色眼眸。
……那种眼神是注视着恋人的眼神吗?
那种眼神难道不是上司正在注视一个不听话的部下,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究竟她未来会不会改过自新的审视吗?
【我不可能看错……宗像礼司,他喜欢你。】市村零说。
这种事情……不用说她也知道。可是——
【我知道,他想要把自己的*强加于你……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还有自己的意志……】
市村零还这样说过。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那个蛇精病不过是想要动摇她而已,柳泉还是感到了一阵可以称之为“黯然”的情绪。
【恋爱,果然不会像那些小说里写的那么一帆风顺呢。】
室长大人多年前在青部活动室里的自言自语,同时在她的记忆里浮现了出来。
说来也很奇怪,他们之间真正的磨合期,居然是在这种理应名为he的阶段之后才开始的。
柳泉想,自己一开始还单纯地觉得选择了这个世界和室长,就可以得到想像中那种“两个人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的童话一般的ding呢。果然那是图样图森破吧?
因为之前他们两人的交往一直是在种种不安定的环境之下进行的,所以碍于不知何时就会分离的未知的未来,因而双方都尽量表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同时对对方加以无限的爱与忍耐,使得这种【完美恋爱】的错觉被无限延长,直至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现在。
现在,她不会再离开了。而且,她也已经是他麾下r4的正式一员了。他们两人可以一整天都呆在一起——无论是工作的时候还是下班之后——所以,隐忧也消除了。
因此,很多需要相互调适、彼此沟通,并学着谅解对方的问题,也同时浮出水面了吧。
柳泉暗暗叹了一口气。
……然而这可真不是个进行必要之磨合的好时期啊。
“……算了。”她退让了一步,并没有继续就那个美德的问题追问下去。
“如果室长一定坚持不让我跟随的话,至少请带上秋山君吧。”她直起身子,尽量用一种平静客观的语调说道。
“我认为秋山君的身手非常出色——虽然作为后辈说这种话似乎有点失礼,但是,我对秋山君的身手有着很高的评价。”
室长大人的眉眼微微压了压。
“是吗。”他说,似乎面露沉吟之色。片刻之后,他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他简洁地应道,并没有直接说他是不是会接受她的建议、出门时带上秋山作为随从。
“去忙你的事吧。”他淡淡一笑,顺口安排了一个日常任务给她。“假如没什么事的话,请去资料室稍微协助一下善条君整理资料好了,他只靠一只手,整理起来有些吃力……但碍于照顾他的自尊起见,我一直以来只能对他缓慢的进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柳泉愣了一下,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布置了怎样的工作,简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发笑。
偏激一点的人大概会觉得自己是被室长大人发配边疆了吧。好一点说这也算是失宠了吧?
面部表情实在有些不听使唤,她扯了扯唇角,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
“那么我就去协助一下善条先生,等你回到屯所再回来听候指示。”她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道,然后转过身去——
在她转过身背对着室长大人的一霎那,她的脸就垮了下来。
可她还没有迈步向门口走去,就听到室长大人在她身后又问了一句:
“对了,信雅君——天台的监控系统已经检修完毕,这件事你知道吗?”
柳泉:“诶?”
她的脚步为之一顿,脑海里最先闪过的事情,就是午间她和伏见两个人在天台上秘密商谈关于市村零这个人的一幕。
下一秒钟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一丝轻快的笑意。
“啊,室长指的是中午我和伏见君在天台上闲聊的事吗?……确实有些事情要拜托伏见君帮忙,所以才和他聊了一阵子。”她大方地承认道。
“对于电脑白痴的我来说,伏见君对于电脑的深厚知识是非常值得钦佩的。另外……他碍于室长你的面子,不管再怎么不愿意都无法拒绝帮我的忙,这一点也很让人感到愉快哦?”她仍然背对着宗像礼司,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在这个角度之下唯一能够让他看到的右半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承认得太痛快,口吻也足够光明磊落,反而让宗像礼司沉吟了几秒钟。
“……是吗。”他慢慢应道,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简单地放弃了继续思考下去,点了点头说道:“在爱护他的前提下,可以尽量为难他哦?不过不要真的把他惹火啊。……这是我的忠告。”
柳泉笑着也点了点头。
“这是室长驾驭伏见君的心得吗?我会好好学习一下的。”
宗像礼司把撑着下巴的右手放了下来,从桌面上随意拿起一片尚未拼好的拼图,像是对这个话题已经失去了兴趣一样。他的右手在那一片已经拼好的拼图部分之上缓缓滑过,最后停在某个空白处。
“……其实,我是有些介意。”正当柳泉以为室长大人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他在她身后又发声了。
柳泉:“……什么?”
宗像礼司啪地一声把那片拼图嵌入它理应在的位置上,左手仍然撑着半张脸,头也不抬地说道:“偶然看到你和伏见君笑得很开心地交谈,你还差一点张开手臂去拥抱他——这种画面多少还是具有一定的冲击力的。”
不知为何,他这么意外坦率地说出来之后,柳泉却沉默良久。
久到宗像礼司又连续拼上了好几片拼图片之后,她才叹了一口气。
“……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让我下午跟随你一起出去吗,室长?”
宗像礼司正要拼上一片拼图的右手微微一顿。短暂地停顿了两秒钟之后,他的手重新移动了,把那片拼图放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正是如此。”他简洁地回答道。
柳泉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叹息声。然而她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来。
“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她同样简洁地说道,语气听上去略微有点僵硬。
宗像礼司啊了一声,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就说来听听。”他淡淡地应道。
柳泉飞快地回道:“……然而我并没有确切到足以提交给你的证据,来支撑自己坚持这么做的理由。”
宗像礼司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就是说,你并不能立刻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说服我了,是吧。”他异常冷静地说道。
柳泉:“……”
她默然,似乎完全无法否认他的这句话似的。而他耐心地等了半分钟,却没有听到她说出任何话来。于是他勾起唇角,一丝奇异的笑意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信雅君。”他忽然郑重其事地叫了她的名字。
柳泉:?!
她一瞬间就睁大了双眼。直觉告诉自己接下来她听到的恐怕不会是什么特别让人喜悦的台词,然而自己的双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难以移动半分。
她仍然一声不吭。宗像礼司似乎笑了一下,说道:
“最近,我一直在想……是因为现在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了坠落的危机——也就是说我没有了性命之忧,不需要再替我担心了——所以才觉得不需要像之前那么听话了吗。”
柳泉:!?
宗像礼司的这段话说得极端冷静,并不像是什么ooc的赌气之言。
她可以听得出来他确实是在极力站在冷静客观的立场上、想要分析清楚他们之间的分歧究竟是由于何种肇因导致的;并且,他作出这样的推论也并非出于对她的怀疑,而更像是想要寻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好作出对策、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
然而有些时候在eq方面意外天然的室长大人,由于精英到了一定程度,导致他在遇见困扰自己的问题时试图采用极端理性的模式来分析,因而显得有点冷血——他大概事先并不知道,这种推论一说出来,只会加剧他们之间气氛的僵化啊。
柳泉想要叹气,然而却忽然感觉自己连叹气的力气都好像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