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敏的吕不韦抬眼去审视嬴异人,脸上依旧挂着淡笑的他觉得嬴异人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似乎还有一些未尽之意。
彼时的吕不韦自然猜不出嬴异人所想,就算他能懂得第二句,却也不知道第一句中嬴异人所说的放心指的是什么。
不懂才对,若吕不韦能猜出些许的苗头,这恰恰说明不正常,说明他心怀鬼胎。
嬴异人借着酒劲憨笑,拿起酒樽敬吕不韦,趁机看到面前人脸上写满的不解与疑惑,而不是眼神闪躲之后,他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装醉?为的是试探?可又何必如此?用这种悄无声息的方法,到底是在试探什么?
可你低估嬴异人对吕不韦的信任了,他没有存心试探,反而确实是醉了,不过不是烂醉,他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吕不韦的面部表情。
当初吕不韦回卫国后不久,经医者诊断后确认赵姬怀有身孕。除了惊喜之余,嬴异人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谁都没告诉,私下里找到医者问了个明白,并要求医者对今日所问之事保密。
问的什么,很简单,赵姬有孕几个月,预产日期是什么时候。
聪明的人或许此刻已经嗅出了什么味道,是的,嬴异人怀疑这里面有事,只是不能说而已。
直到嬴政出生,看到他的面相五官,嬴异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所以,这个埋藏心底未曾说出口的疑问只能归于沉寂,因为原本就不该有多此一举的猜忌。
嬴异人觉得愧对于赵姬和吕不韦,他以小人之心去怀疑吕不韦的“君子”做派,本身就是错的。
还好酒醉的嬴异人并没有说太多,否则凭吕不韦理解事情的能力,绝对会把他自己给暴露了。
“政公子一出生,公子可给咸阳递信一封,将政儿的生辰年月告知王室。”
“好,先生考虑周到,我明天,不,一会儿就写。”
他唯吕不韦是从,知道吕不韦不会害他,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地醉,也可以在醉酒中不假思索地采取他的建议。
吕不韦没有多说什么,眼瞧嬴异人已经烂醉如泥,他招来下人,一左一右,将嬴异人架了回去。
安排妥当后,他打道回府,路上,嬴异人的那句醉醺醺的话还在吕不韦脑海中回荡,他越想越没有头绪,根本不知嬴异人所指为何。
不知道才是对的,有时候做了亏心事的人恰恰能立刻猜出对方的暗喻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好,吕不韦不是。
大约只睡了一个时辰,嬴异人醒了,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能凭着意念说正常话走正常路。
老婆呢?儿子呢?躺在一张四下无人的小床上,嬴异人的第一反应是先找赵姬和嬴政,原来是吕不韦怕他打扰母子俩休息,特意让人把他扶到偏房休息去了。
刚过了子时,嬴异人找来时,赵姬却还没睡下。
“睡啦?”他轻手轻脚进来,走上前的同时颔首示意赵姬旁边的嬴政,显然是在问这个小家伙。
赵姬点头,趁着身子坐起来给嬴异人腾了些位置,他坐在床榻边。
嬴异人先怜爱地趴在睡得香甜的小嬴政旁边看了看,又回正身子拉着赵姬的手好一阵心疼。
嬴政好不容易睡着,怕把他吵醒,二人并不敢大声说话。
“辛苦了,夫人。”
他平常叫她夫人的次数许多,但只有为他诞下一子后,才会有更多的人承认她是他的夫人,这样她也不会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
“你喝酒了?”赵姬看嬴异人的脸有些发红,也闻到他身上带有的淡淡酒气。
“喝了,高兴。”每小声说一句,嬴异人都侧头看一眼孩子,人家睡得正熟,估计就算他俩再大点声也吵不醒嬴政,“困不困?”
房间里只剩下一具灯盏,其他全部熄掉,故而光线有些暗。
“刚才睡了一会儿,现在不太困了。”赵姬说。
“我也是。”说罢,嬴异人轻挪了位置,从赵姬前方跑到了后方,他轻说一声“来”,赵姬便知道他的意思,缓缓向后靠在了他的怀里,嬴异人双手握住了赵姬的手。
怀里抱着的是老婆,右侧是熟睡的小儿子,世间幸事,大抵就是这样的岁月静好。
人不就是活在这几个美好的瞬间么?
有时候日子过得虽然平淡,虽然单调,却并不感乏味,全靠身边人给你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一年来,赵姬确实很会哄嬴异人高兴。他看书时赵姬静悄悄地在旁边给他捶腿扇扇,用她惯用的手段解乏。他疲累无趣时赵姬为他跳舞,用美人姿态博得夫君一笑。
一切都是这么的恰到好处,不是狐媚惑主,不是酒肉池林,也不是业荒于嬉。嬴异人是一个会把握分寸的人,他不会因为曾经生活过得拮据而在如今衣食无忧后放纵自己,开始过着富贵公子哥的生活。
秦人不该这样耽于享乐,嬴氏的后人更不该。特别是有吕不韦在身边,嬴异人更没有资格自暴自弃。
许久,嬴异人打了个哈欠,闻声,赵姬从他怀中坐起身。
“要不然睡吧?让乳娘把政儿抱出去?”
“可别,就这样,咱仨挤挤。”
静悄悄的,嬴异人从床边翻身到了靠墙的最里面,枕着臂侧身看了嬴政好一会儿。
和白仲出生时白起的感受不同,嬴异人没有忧忡,而是喜爱有加,爱不释手。
或许每个男人在初为人父时都会有过质疑和不安,但最终归于平静。
“晚安。”他对赵姬和嬴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