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95年,十九岁的苏琐与二十二岁的陈世铎如约举行婚礼。
不同的是,见证者多了两个。
一个是范雎,另一个是梁陌雨。
没错,这个时常在错乱时空中乱窜的小姑娘,又出现了。
三年前,苏琐跟着父亲搬家了,不过没有离开魏国,而是去了都城大梁。
战乱,哪个国家不战乱,稍微太平的大概只有国君住的地方了吧,所以苏家搬迁到了大梁,并且迅速在此安顿下来。
苏家虽然是刚落户这里,但是商业生意做的规模很大,因此在商界名声也大。
相比之下,陈世铎的父亲尚在加速起步阶段,算是苏父的小弟。
这个时候的范雎在哪呢?也在大梁。
兜兜转转两年,他还是对母国抱有期望,因此不太愿意离开魏国,来到了君王脚下。
他是上个月到的,这个月,陈世铎和苏琐成亲。
那梁陌雨是怎么来的呢?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总之就是稀里糊涂,穿着战国人的着装就来了。
更为巧合的是,她还是以小锁的身份,还是和苏琐长得很像,不过稍有不同。
不同的是,她的年龄是十六岁,而且拥有小锁的记忆。
梁陌雨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的这个身体拥有者叫小锁,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和同行的姐妹小锦一起来大梁谋生,还记得自己上次穿越到范雎身边的全部经历。
命运就这样让几人相遇了。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还愿意选择已经既定的生活了吗?
所以,上天给了范雎另一种选择的体验。
锣鼓喧天,迎亲队伍走过街头,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庆红服的陈世铎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陈家的公子,去苏家迎亲哩。”
“听说苏家姑娘长得也是俊美,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啊。”
“确实确实。”
街道两旁人挤人,几个中年老大哥在交谈着。
闻声,左侧的范雎和右侧的梁陌雨都去看他们,下一秒,二人对视。
范雎瞪大了双眼,表示惊呆,梁陌雨亦是。
她见过中年的范雎,也知道他长什么样。
范雎也见过苏琐,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和苏琐长得如此相像。
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移不开。
“嘿,到了到了,进苏府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就都向前方涌去,梁陌雨被挤到了范雎身边,因为重心不稳,她向身后的范雎一侧倒去。
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否则就要倒在他怀里了。
梁陌雨站立好后才看清范雎的行装,与后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截然不同,现在的他太落魄,但比起三年前和苏琐相遇那会儿,范雎好多了。
年轻时候的范雎并不怎么帅气出众,加上一身最寻常不过的衣服,与陈世铎相比,他显得太普通了。
“你……”二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开口,又一同落音。
“你是叫范雎吧?”尴尬片刻,梁陌雨大胆地问。
范雎在呆愣中点头。
“我们并不认识,你怎么知道?”
“我们认识,只是你不记得我了而已,我叫小锁,我还有一个好姐妹,叫小锦。”
“小,锁?”
长得像就算了,还重名?
“是封锁的锁,”梁陌雨略微沉吟,解释道,“不是玉琐。”
范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得前方不远处的苏府门前一阵欢呼,他们二人转头去看。
“先去看看热闹吧,一会儿再相认。”梁陌雨俏皮一笑,迈着小女生的步子冲向人群,还不望回头向范雎招手。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魔力,范雎觉得与这个少女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也有种似曾相识。
他去了,目视着同样穿着吉服,并没有盖红盖头的苏琐出来。
看到她的那一刻,范雎眼睛都直了。
他看了看苏琐,又看了看梁陌雨,眼神在这二人身上来回切换。
只知道今天有人结婚,却不知道就是三年前给他烧饼吃的苏琐。
不知道也属正常,因为他们二人只有几面之缘,他只听见有人叫她小琐,而并不知道她姓苏,也不知道她父亲经商,更不知道苏琐搬家搬到了大梁。
三年前,范雎晕倒在苏府门前的时候,那里并没有门匾。按理说这种大户人家都要讲究这些,但苏父并没有。
范雎躲在人群中偷看,所幸苏琐并没有注意到梁陌雨和范雎所站的一边,不多时,她上轿,陈世铎上马,迎亲队伍原路返回,赶往陈府进行婚礼仪式。
“喂,还看不看?”梁陌雨吃瓜一样拍了拍范雎的肩膀,问他。
“她,我认识。”
“开玩笑吧?”梁陌雨装作一副不可置信,有些戏,还是要做的,“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能认识?”
“……”
范雎的自尊心被伤着了,他不说话,看了梁陌雨一眼就走了。
“喂,跑那么快干嘛,你等等啊。”
公元前278年,范雎已经投靠到须贾门下好几年了。
前两年,他随着须贾出使齐国,当齐王在朝堂之上对须贾发难,范雎挺身而出化解了须贾的尴尬。
事后齐王赏赐厚物,并邀请范雎留下来为己效力,范雎拒绝,须贾感念其人品,回国后更加礼遇范雎。
虽然主人只是一个中大夫,范雎也不能出人头地,但是他已经很知足了,总比前两年漂泊无定好得多吧?
更何况他现在有值得骄傲的事,他娶了妻,还有了孩子,家离陈世铎的府上不远。
平淡的家常之乐,这是范雎至今为止感到满意的生活,他也并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人唯有感受过颠沛才知道安逸有多么珍贵,不要去自比他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较就是痛苦的来源。
永远有更好,当下便是最好。
自从成为须贾眼前的红人后,范雎在薪资待遇上也好了不少,他不像郑安平那样做酒鬼,而是老老实实把奖金给了小锁贴补家用。
梁陌雨还紧咬着上次穿越的事不放,总是打趣范雎说他以前其实并不愿意成家。
“你之前认识我吗?还是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能知道?”他用那副利嘴狡辩道。
跟梁陌雨说理,范雎算是输得凄凄惨惨。
三个字,吵不过。
这个时候,范雎就会抱来他的宝贝闺女,冲着小孩嘟囔一阵,试图让梁陌雨饶过自己。
没想到以前是丞相的范雎能沦为这般境地,梁陌雨忍不住笑话他。
日子平淡,但也过得快乐。
范雎的闺女和陈世铎的儿子,陈弘言年龄相仿,因为两家大人相识,所以这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哦对了,陈弘言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
两家的地位和财富虽然不太对等,但是关系很好。
这个时候,陈世铎的父亲已经去世,他成了一家之主,在闲暇时经常找范雎喝酒聊天。
二人并不算是情敌,因为范雎都已经有小锁了,早就把青涩懵懂的心思给断了。
只是陈世铎有的时候也会打趣苏琐,问她是不是有个流落民间的同胞姐妹,要不然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名字还差不多,而且脾气秉性也都一样。
“鬼知道。”苏琐原话是这样说。
陈世铎一乐呵,不再挑逗她了。
同道中人,不仅兴趣爱好相仿,处事理念相近,而且还都是妻管严。
这个字眼用在不同人身上会有不同的内涵,但在范雎和陈世铎身上绝对不是贬义。
儒家讲修身要齐家,某种程度上,他们二人都算是做到了。
有天晚上闲来无事,睡不着的时候,范雎在和梁陌雨聊天。
“你说,我如果再进取一些,谋个一官半职,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还是少想那些,在这个倒叙的时空里,你就应该安于现状。”
梁陌雨净说些令范雎听不懂还丧气的话,但他被怼得惯了,倒也没觉得什么。
“就是觉得太委屈我的夫人和姑娘了,我这么干一辈子,也赶不上世铎家境那样的优渥。”
“人生无所谓幸与不幸,好与不好,只是两种不同境遇的比较罢了。所以咱们为什么非要和陈世铎他们比呢?再说,你也不差,你很好,很优秀。”
这是范雎记忆之中,梁陌雨第一次正面评价他。他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很感动,也暖暖的。
“你真这么觉得吗?”
“当然。如果真的喜欢或者爱一个人,那么我想,双方都不该顾及那些附属物,比如贫与富,苦与乐,健康与患病,地位与文化差异。可惜啊,我们那个时候,这样纯粹的感情很少见了。”
一席话让范雎有了些新的思考,他陷入了长时间的自我静默之中。
“问你一个问题。”梁陌雨说。
是时候替小锁讨要一个答案了,梁陌雨不知道那次穿越以后的事情如何,也不知道范雎和小锁后来的结果如何。
那个替身文学让梁陌雨久久难以忘怀,她不想让小锁成为另一种悲哀,所以决定替她问个清楚。
“你喜欢苏琐么?”
这个问题太突兀,范雎甚至觉得梁陌雨是烧糊涂了,怎么会这样问。
可心中有什么东西想要让他逃避,于是,范雎并没有正面做回答。
“开什么玩笑,你跟我,世铎跟她,这是经久不变的事实。”
“那之前呢,你我没遇到之前,苏琐和陈世铎没成婚之前,说实话,你心里想过么?”
现在人家有家有势,那确实是不想了,那在单身的时候呢?
“不可能的。”范雎说。
“那第二个问题,你喜欢我,或者说你娶我,是因为苏琐么?”
什么跟什么,范雎越听越迷糊了,他蹙眉,根本没听懂梁陌雨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因为你这个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或许,范雎说的是实话。
白月光之所以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时间的沉淀。
那个时候,范雎与苏琐四十年没有见面,他默默地把这个帮助过他的人藏在心底几十年,愈演愈烈。
可现在仅仅是三年,许多事他已经提前知道了,也变了,在一次次的接触中,原先的那种情感渐渐地平息了。
如果真的执着于某个人,不妨问问自己,ta真的有那么好么,还是你自己在无形之中给对方加了太多的滤镜,美化ta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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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范雎不需要想象,因为两个女人都在自己的眼前,他能分辨和认清谁是自己的菜,谁是能和自己厮守一生的人。
所以,范雎可以很明确地回答梁陌雨,成婚以来,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没有精神出轨,也没有肉体出轨。
好吧,梁陌雨没问这些。
“这个问题是你自己想的吧,要是让世铎知道,指定不高兴了。”
“这有什么,他一向宽仁,应该不会计较这些玩笑话。”
“那也不行,没听过一句话,朋友之妻不可欺啊,我拿人家苏琐当妹子,你看你,整天瞎想什么,我对你不好了?”
“……”梁陌雨无言以对,“假设,假设哈,你当了丞相,或者成为什么达官显贵,那你会不会想要三妻四妾?”
“首先,我不是丞相,也不是达官显贵。其次,我没有能力和精力去养那么多女人。再者,我多情但并不滥情,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沉迷女色。这个回答,你满意么?”范雎平心静气地说。
真是蠢,这种送命题,范雎会如实回答么?
“你和我了解的范雎一点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少胳膊伤腿了?”
“还真伤腿了。”
“……”沉默了一会儿,范雎开口道,“你今晚有些怪,是不是又想了?”
梁陌雨无视范雎的狡黠,一把抓过他鬼鬼祟祟的大手给甩了老远。
“想个鬼。”
范雎轻切了一声,侧过身背对着梁陌雨,被褥被他扯了大半。
“哎,下辈子,你还是就这样平平淡淡无欲无求的吧,省得遭罪了,”梁陌雨自言自语着,“但好像不行,如果这样的话,历史就变了,统一大业进程也会受到影响,罢了罢了,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相爷吧。”
“有病。”范雎在心里想着,但是没敢吐槽出口。
他略微敷衍着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