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有比较喜欢的,地方么?”嬴稷转身,艰难地问魏澜。
“城东有一片松柏树,他曾经带我去过。”
就是在那里,白起见到了梁陌雨,圆了心中的遗憾。
也是在那里,白起给魏澜打了预防针,告知她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为国牺牲。
也是在那里,白起将为己而死的战友埋葬,告诉世人原来他并非冷血动物,而且也讲感情。
嬴稷含泪点了点头。
见时机成熟,范雎上前,适当地提了前线的事。
“王上,王龁将军的军报您还没回,那几千名赵军俘虏……”
当着白起的面,让嬴稷决策此事,无非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为白起报仇,将所有赵军赶尽杀绝,这也符合白起一贯奉行的攻人原则。另一种则是得饶且饶,为逝者积德,再加上顾忌天语的舆论,把那些俘虏放了算了。
嬴稷暗咬嘴唇闭眼,再睁眼时,他看向了棺椁。
“不杀,留着和赵国谈判。”
又湿了眼眶,多待一秒情绪就要失控,说完,嬴稷大步走去正堂,站在庭院里紧捂着胸口,才能透了口气。
范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中释然了片刻。
“王上,回吧。”他在嬴稷身旁轻道。
蒙骜还有魏澜等人在檐下注视着嬴稷,他有感应,看向范雎后看向身后的所有人。
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于是,他点头离开,范雎随行。
二人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他们沉默无话。
好几次,范雎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现在的这个时候不太适合讨论什么军情政事,只适合沉默和回忆。
先回了王宫,后来嬴稷也发了令,让范雎下班回家,如果还有些没处理的公文,拿回相府去处理,非必要不请示嬴稷。
他领命,又从王宫独自坐车回了相府。
心情无疑是沉重而感伤的,虽然范雎和白起只算得上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但是他还是替逝者感到惋惜,这不是做作,而是真情。
若是六国的大将,如廉颇等得知这个消息,也会感到遗憾。
因为于对手而言,白起算得上是一位可敬的宿敌。
更何况,不管天语上怎么说,至少此时的范雎,根本没有要害白起的心。
范雎回到相府的时候感到全身酸软无力,他颓坐在位置上,婢女在给他捶腰捶腿。
“这样的场景,我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他边揉着太阳穴边对沏茶的小锁说。
“什么场景?”
“你不会懂,我只能说,很绝望,也很真切。”
如果他范雎运气好,比当朝国君先嘎,或者直接嘎在自己丞相的位置上,那么说不定他死的时候,也会有这么一场浩大的丧礼。
说不准,这种事谁知道呢。
太悲观了,小锁要是知道范雎心里在想的什么,说不定早说他不吉利了。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范雎无疑不在忙上忙下。
白起的丧事,秦赵的谈判,长平的顺利收官。
事实上这个时候没了范雎真的不行。
秦军也并没有打到邯郸去,三年的消耗战让国力基本上已经透支,而且战线拉得太长,能做到百战百胜的白起已经不在,综合考虑后,嬴稷并不打算扑灭赵国。
于是天下终于短暂地安宁了几个月。
范雎终于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年终任务,近期他开始略显放纵,不是找王稽和郑安平喝酒消遣就是下棋。
他本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所以王稽也早早地升了官。
梁陌雨的话范雎不是没有想过,郑安平可以另说,但王稽没有那么菜,况且他本来就是秦国的官吏,提拔一下应该没什么。
郑安平不一样,作为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范雎知道这个人怎么样,关键时刻能不能靠得住,出了事情能不能扛得住。
好像能,又好像不能。
他举棋不定,思虑再三最终决定以梁陌雨的话为参考,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报答恩情,况且恩情也不是这么报答的。
金银,虚职,范雎该给郑安平的都给了郑安平。
好在此人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只要日子过得滋润就行。
毕竟,有谁愿意放着福气不享而给别人打工呢。
但这样也有很明显的弊端,那就是郑安平所有的物质来源全部挂在了范雎身上,万一二人闹掰,或者范雎失势,那郑安平输得能连裤衩子都不剩。
哎呀,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大不了被打回原形,再回魏国去呗。
但当这个冬天还没有过去的时候,范雎遇到了一件事,准确来说,是两个人。
那天是上午,范雎正在书房查阅资料写奏章,看门的下人小跑着来禀报,说一辆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口,一男一女,说要请见丞相。
“什么一男一女?知道是谁么?”起初,范雎并不是很在意,每天想见他的人多了去了,实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个男的说,他叫陈,陈世铎,是特意来答谢相爷您的。”
范雎差点从位置上惊起,他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一男一女,那,那个女性呢?是谁?”
“这个,小人不知,但是他们年龄差不多,应该是他的夫人。”
是陈世铎,还有四十多年都没有再见过的苏琐。
范雎的心抑制不住地砰砰乱跳,说话也有些不自然了。
“你,先别着急跟他们回话,去把小锁叫来,要快。”
下人领命出去,范雎激动地站起身来疯狂踱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还好,形象不算太差。
陈世铎会亲自登门答谢,这是范雎没有想到的。苏琐会跟着一起来,这更是范雎没有想到的。
两分钟后,小锁进门,不等她开口询问,范雎抢先说道。
“她来了,现在在门口。”
谁?小锁感到莫名其妙。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你跟她长得很像的,苏琐。”
她咋来啦?为啥来?是有事吗?小锁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但好像都不太合时宜。
“所以您现在要去见她。”
范雎点头。
“一切都不一样了,锁锁,你不要多想,她来只是答谢,我不能拒之门外,所以,”他在想着措词,有些微不可察的紧张,“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我也去吗?”
“嗯,因为和苏琐一起来的,还有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