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一直派人盯着陈弘言,可就在几天后,下人突然汇报说这个小伙子要动身离开咸阳了。
“什么时候走?”
“好像就是这两天,最迟明天。”
“知道了,你先去备马车。”范雎没抬头,依旧在看着竹简。
“相爷,您是要……?”
“只有你我,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诺。”
下人退下去后,范雎坚持着把手头的竹简看完,又招呼小锁进来给自己换了身十分寻常,且能遮掩住丞相身份的衣服。
“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范雎想了想又说,“等我回来再说。”
小锁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多问其他。
此时正是下午五点左右,外面的红光普照大地,出去时,直让范雎有些睁不开眼。
下人已经套好了马车在相府门外等着,他上车后,二人轻车简从直奔客舍而去。
没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只是作为故人,作为长辈,也作为东道主,范雎想去送一送陈弘言,仅此而已。
有时候太重感情,多少会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一路上,范雎的脑子空空的,他什么也没想,没有思考一会儿如何向陈弘言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也没有思考什么措词,随意吧,反正本来就不关紧要不是吗?
“把马车安顿好之后,跟着我一起过去。”下了马车,范雎对随行之人交代道。
多少需要一个负责联络和介绍的中间人,否则有点太尬。
下人称诺,范雎在客舍正门外等了两分钟后,下人停好马车后赶来,然后引着范雎进去。
“一会儿机灵点,怎么说话,全看你。”他边走边向下人交代道。
“放心吧相爷,噢,大人。”
丞相府从来不养什么闲人,也没有所谓浑水摸鱼的无能之辈,所以这一点上范雎还是放心的。
到陈弘言住处时,下人先敲门,范雎在身旁站着。
片刻,门开,沉稳少年露头出来。
“是您这位大哥啊,弘言有失远迎,”陈弘言正欲拱手,突然看到了后面的范雎,“这位是?”
“这是我家大人,听闻你要走,特地为那天的事来看望。”
“弘言一介晚生怎担当得起,何况那日本无事,又何必劳烦先生亲自跑一趟,请,快请进。”
范雎淡笑点头进去,陈弘言注意到了他的腿疾。
二人坐定,下人关上了门在外面看守。
一番谈吐下来,范雎觉得这个陈弘言果然不凡。
“我姓范。”他先开口。
“噢,范先生,晚辈名叫陈弘言,如蒙不弃,叫我弘言就可。”
范雎点了点头,再次去看对面的陈弘言,仿佛透过他,范雎看到了他的父亲陈世铎。
“我今天来找你,也不单单是为了那天差点误撞你的事。”范雎垂眸淡笑,语气平缓,完全是一副长者和晚辈说话的姿态,“你家是哪儿的?”
“魏国的。”
“我也是魏国的。”
是来找老乡的?还是托自己办事,捎信回魏的?陈弘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来与先生是同乡。”他笑言,略显尴尬。
“你们祖上是经商的?”
“准确来说,是从我爷爷开始,之后在我父亲手中壮大。我这次来秦,就是为他办一些事。”
“那你自己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不担心么?”范雎漫不经心地问。
“母亲担心,但父亲说秦国相对安稳些,让我自己出来跑一跑,看一看,熟悉一些商路。”
“你母亲,叫小琐,对么?”
陈弘言一怔,这个称呼只有他外祖还有他父亲陈世铎才这样叫,自己才第一次见这个范雎,他怎么会知道?
“我和你母亲认识,很早之前吧,大概是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嗯对,那时候她还没嫁人,还住在苏家。”见陈弘言有些惊愕,范雎一笑而过,开口解释了句,“所以,不必生疏,你叫我叔叔也对。”
“噢,范,范叔叔,我,我之前从未听母亲说起过您。”
“当然,她不知道我名字,因为我们只有几面之缘。所以,你能,”范雎微低头看别处,他的言语有些犹豫不决,也有些迟疑,“跟我说说后来的事么?”
“后来的事?”
不知道范雎为什么要这么问,陈弘言更犯迷糊了,但是他不好意思回绝,就大致说了一些。
后来苏父带着苏琐搬家,在那一座新搬去的城里有一家刚兴起的商贾,就是陈世铎的父亲在经营。
搞商业的人虽然社会地位不算太高,但是总比搞政治权力斗争好得多,恰好苏陈两家有岁数相仿的一女一儿,两家老人一打照面,没几年就把这门亲事给敲定了。
成婚那年,苏琐十九岁,陈世铎二十二岁。
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双方也是你情我愿,并不存在什么强迫与被逼。
成家后就是立业,陈世铎跟着他父亲专心经商,摸熟了商场和门道,很快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做生意人。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一个令老丈人满意的女婿。
刚结婚那几年二人一直没能要得上孩子,两家都有些着急,甚至暗示陈世铎可以纳妾,但他没有,并且将原因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甚至跨国交易,所以陈世铎经常出差,不是去赵国就是去楚国,忙着挣钱,忙着扩大家业。
只不过陈世铎是独子,陈老爷子虽然开明,但是也逃不出无后为大的窠臼,他接替陈世铎的工作,一把年纪了自己去跑业务,只是为了让陈世铎能有空在家陪陪苏琐,顺便赶紧造个娃。
终于,不负众望,不久,陈弘言出生,两年后,二人又有了一女。
范雎嘴角含笑,他默默无言地听着,但是心在滴血。
“经商不碰政治,政商分开,这一点你父亲做的很好,我也相信,小琐没看错人。”
“范叔叔,那您和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陈弘言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于是那陈年旧事又被范雎翻出,其实苏琐只是给了他几口饭吃,但对于范雎确实意义重大,仿佛冬日里一抹温煦的柔光,久久地打在了他身上。
“所以,你娘算是我的恩人,虽然自那之后我们再没见过,但我由衷地感谢她。”
“爹娘一直教导弘言要乐善好施,不能忘本,爹也经常救济灾民,没想到娘年轻时也这样善良。”陈弘言说。
“你娘是个好人,你爹能把你教的这么好,看得出来,他也很不错,所以,你也不会差。”
“谢谢叔叔,敢问您现在在秦国,是从政吗?”
“我叫范雎。”瞒不住了,虽然范雎本来也就没打算瞒,见陈弘言这么问,他垂眸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