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耍须贾的第三天,天开始渐渐放晴,由范雎牵头并做东,秦国方面举办了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宴会,将各国在秦的使者都请了来。
须贾并没有在入邀之列,因为昨天嬴稷已责令他即刻回国。
今天,他是来向范雎辞行的。虽说自己内心一万个不想来,但是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况且范雎不点了头,须贾就算想走,恐怕也出不了咸阳城的门。
“丞相,魏国特使前来请辞。”
宴会上,下人前来通告,所有礼乐瞬时住了声,七嘴八舌的话音也落下,在场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主位范雎的身上。
“魏国特使?他来了,那就请进来。”他淡淡道。
稍后,须贾低着头欠着腰进来,战战兢兢地跪下向范雎行礼。他穿的是一身棕褐色的衣袍,与送范雎的那一身颜色相似,似乎是想提醒范雎念下往日的旧情。
“魏……须贾,叩见秦相。”
“要走了?”范雎喝了两樽酒,不过并没有醉,他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敢抬头的须贾。
“是,昨日,因,因大雨,耽误了一日。”
“来都来了,先就坐吧。”他抬袖,吩咐给下人,“再给魏使设一桌,摆在中间,正对着本相。”
听说了,在场的他国使臣都对前天之事有了耳闻,这仗势一摆出来,大家知道范雎是又要报仇解恨了。
于是须贾被迫坐在了中间,两侧都是来宾,正前方是范雎,有一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不过他有些消受不起。
一抬头就能看到上面的严肃的范雎,须贾瞄了一眼之后就一直低着头,自己这桌的美味佳肴是一点也没敢动。
“公事谈完,本相给大家讲个故事,解解闷,如何。”范雎这会有些醉了,他清了声嗓子,坐直了身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本相原名不叫张禄。”
“丞相,这事大抵与面前这位魏国特使有关吧?”燕使一开口,众人起笑,中间的须贾吓得哆嗦了起来。
“想多年,本相还是魏国特使手下的一个门客,我随他出使齐国,以莫须有的罪名遭他诬陷,告到了魏相魏齐那里,说我卖魏通齐,接着猜怎么着?”范雎站起身,拿着酒樽到了台下的中间,“接着就是把我一顿好打,不留任何余地,往死里打。”
“秦相这么多年竟然也不找这二人算账?要换做是我,就算是拼了命同归于尽,也定要将这两个仇人碎尸万段不可。”
“报仇?本相何尝不想啊,这条半瘸着的腿,还有许多内伤,”范雎用左手的食指指向自己的胸膛,随后用眼神扫向两侧的诸位,“都是拜了魏齐,和这位魏国特使所赐。”
须贾见范雎点到自己的名字了,吓得又是一哆嗦,连忙跪着转身拜向范雎。
“是小人罪该万死,小人对不起丞相,还请丞相责罚……”
“魏使紧张什么,本相前日就已说过,并不杀你,故人呐,何必自谦。”
范雎是真的喜欢这句话,短短两天就念叨了好几次,可每听一次都觉得是讽刺。
“要我看,像这种不识人的主,也不知道要眼睛干什么,还不如挖去他的眼。”
“既然这双嘴这么会诬陷人,也这么会告状,那干脆嘴也别留了。”
“不留嘴怎么办,你不让他吃饭,那过几天不就没命了。”
在场众人一人一句,再加上范雎沉默着并不发表意见,让须贾快要吓破了胆。
“诸位这是干什么,本相已经说了,不杀魏使,而且此宴之后,还得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这样好的脾气大概只有秦相了,我等俗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达不到秦相那般的境界。”
“哎,本相也只是打算放了须贾,至于魏齐,他曾经那样对我,这口恶气如果不出,我愧为秦相。”范雎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爵,他走到须贾身边,瞥了一眼须贾身上的棕褐色的衣服,“回去吧须贾,回去告诉魏王,也告诉魏齐,若识相,早日将这人的脑袋割了送来,否则,大秦之铁骑,定要先将马头对准魏国,还要屠平大梁。”
堂上一群见风使舵之人喝得烂醉,在自己的位置上东倒西歪,口里赞着范雎大人大量,有丞相风度。
这些奉承话范雎听够了,他不追究自己与须贾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听这些赞誉的好话的。
这是一场躲不了的酒局,范雎打心眼里不喜欢这套,可也不得不出面应酬。
他想喝醉,却发现头脑依旧清醒,他还能清楚地看清面前跪着的那个人。
“你记住,”范雎蹲到了须贾的身边,手里拿着的那樽酒他喝了一口,剩下的放在了须贾手边,“救你的是你自己。可同样的事,我能饶了你,但是魏齐不行。这樽酒,你喝了吧。”
“谢,谢丞相,过去的事,都是小人做得不对,此事小人定当谨记,日后也会对丞相感恩戴德。”须贾缓缓抬起头,在范雎的点头示意下拿起了那樽酒,诚惶诚恐地饮了。
前天晚上范雎在与小锁一番云雨之后已经拿定了主意,当初魏齐践踏自己的尊严,不把自己当人,须贾虽然在当时置身事外,但毕竟他是罪魁祸首,所以范雎想了个办法准备杀一杀须贾的锐气,让他人格和声名一起扫地,最好能够身败名裂。
可那天晚上范雎又和小锁说了好多话,他隐晦地问了小锁的意思,聪明又善良的女人还是不发表意见,只说让相爷自己定。
不发表意见就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立场。
他不再问,拥着她陷入了沉思,后来在某个一念之间又改了想法。
当着诸国外使的面,范雎把须贾的名声搞臭了,估计回国之后工作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杀人于无形。
拉踩了魏国的面子,又给自己填了个好名声,范雎算是一举两得。
“我秦国的这场雨确实下了好几天,或许耽误了诸位回国的时日,如今天已放晴,公事本相也与你们谈妥,本相以这樽酒为诸位壮行。”范雎说笑间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酒爵,站在宴席的中间与站起身的大家一同举杯。
然后,范雎转身去看身后的须贾。他也站起了身,扭扭捏捏把手里的酒爵微微举了起来,只是腰没挺直,一直探着。
“你我就不要再见了,我怕哪天我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