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不敢去看白起的神情,低头认错的样子特别像是做错事情被父母抓包的孩子。
其实这有什么错呢?只是没有和爹娘商量而已。
“太子质魏?张禄提的吧。”
白起的话中有一丝微怒,一丝老辣,还有一丝淡漠与笃定。
但张禄能有几个胆子敢去打太子的主意,赴魏风险太大,万一出了事他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好像不是张客卿提的,是王上一人的想法,太子权衡利弊后,决定以一人之身化两国刀兵。”
“那你怎么想?”
“爹,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既然王上要对付赵国,那就没有办法再抽出兵力去防范魏国了。”
“太子的安全怎么保证?”
“有我在。”
白仲的神色平静,显得镇定自若,又不乏刚毅果决。
连发三问后,白起不说话了。
虽然这事还没有敲定,但是既然嬴稷点头,嬴倬愿去,基本上也就差不离了。
还有他面前这个不知何时就已经悄无声息长大了的儿子,总是在不经意间给老爹来一个特大意外,也不管白起能不能扛得住。
“臭小子,”他笑骂了句,“有主见了现在。”
说罢,他拍了拍白仲的肩膀,然后迈步走出了房门。
刚出来,脸上的假笑便立刻消失了。很明显,那只是对白仲的安慰与鼓励。
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质魏如此凶险,白起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带兵去打这一仗,但嬴稷的用意还不止如此。
太子嬴倬和魏冉势力有一定的牵连,清四贵,嬴稷有意避开他,还有白仲,以及白仲背后的白起。
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
这其中的裙带关系太复杂了,嬴稷只能让他们先远离这个藏污纳垢的朝堂。
至于白仲随行一事,他本就是太子的亲信,不必吩咐也便是要去的。况且他武艺也尚可,还能护卫嬴倬。
更重要的是,嬴稷是为了防范白起。
嬴倬把白仲带走,算是抓了白家的小辫子,这样一来,白起就不会不顾儿子的生死而去和魏冉联合,虽然他本来就不会。
这其中的道理,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白起看得太清楚了。
可也只能缄默不言,装作不知。
漆黑的夜里,凉气已经悄无声息地降落,让人感到阵阵的寒意。
白起背着手站在庭院中,仰头看着星空发呆。
繁星点点,几颗明星若隐若现。
不是说天象星运是可观测的么?
那我站在这里好生看看,请你告诉我,前路到底如何,究竟有无风险,究竟该不该走。
这是白起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
魏国是非去不可,这是国家之事,落在个人身上根本无法推脱。
可就这么去了,如果真出了点子事儿,白起不敢想。
但这种担心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作为父亲,作为秦国之臣,作为第一大将的武安君,他只能表示支持白仲。
树上的夜鸣虫声不停,萦绕在白起耳边挥之不去。
他纵身上了房顶。
房顶夜景这般独好,从前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遇到事情想不通的时候,白起就会到房顶上来。
白仲其实也没睡。
去魏国他倒不怕,他怕的是家中二老。
白家就他这一根独苗苗啊,还没成亲,还没孩子,确实蛮对不起老爹老娘的。
自古忠孝难两全,到了白仲这儿,他也无法平衡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几天之后,嬴稷下了明令,为示秦魏之好,特许太子质魏,而随行人员中,第一个就是白仲。
魏冉听到时,也是心头一紧,接着暗戳戳叹了口气。
白仲算是魏冉最喜欢的外孙娃娃,也是最看好的一个,这一去,若安然无恙便是下一继位之君的肱股之臣,若真有意外那便是粉身碎骨客死他国。
走之前,白仲向魏澜和白起告别。
这位朴实无华、勤劳善良的母亲也是在最后关头才知道这个消息,白仲瞒了她,白起也瞒了她。
父子俩无非就是怕魏澜冲动之下去找嬴稷求情,阻止白仲前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太子都去了,太子的母亲叶阳王后难道就能舍得么?
挂念孩子是真,但大是大非魏澜还是分得清楚的。
府门外,挎着行囊的白仲与白起和魏澜辞别。
千言万语诉不尽离别之情,纵使再难舍难分,然则终有一别。
白仲跪下,冲着二老磕了个响头。
该说的,没说的,都包含在了这一跪中。
魏澜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转头迈进了白起怀中,后者搂过她。
“护卫好太子,也保护好自己。”白起交代,话出口时,不觉有些哽咽。
白仲点头,与他长久对视,那未尽之意太多了。
父亲,想必您是理解的吧。
这是一条毫无选择的路,只能闭着眼往前走。
我这么做,是在追寻您的脚步,也是为了向世人证明,白起的儿子,并不差。
“爹,秦赵若战,王上定还会让您领兵,但您上了年纪,军营条件艰苦,要多注意身体。”
白起颔首答应。
“娘,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要是闷了,就去宫里找王后说说话,或者回外祖家也可以,这也是王上交代下来的。”
“儿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爹娘保重。”
泪水在眼圈中打转,白仲咬了咬牙,拱手俯下身又是一拜,之后上马离去。
他不敢往回看,哪怕是一眼,都有可能动摇原本坚定如铁的心志。
爹,娘。
若我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身后,魏澜抽泣着悄然抹泪,白起安抚着她,目光还长久地远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
等着吧。
等我拿下赵国,便接你回来。
等着吧。
这天并不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