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要引水灌城的,但天语一出,城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真真应了那句话: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场毫无硝烟的攻鄢之战在列国看来就是一场笑话,因此,楚国也被天下耻笑。
在他们看来,秦军挖了一个破渠,天语喊了几句破话,就能让鄢城那么多的军民吓破了胆?
这场战争的完胜,若细究起来,倒是另有一番意思。
两分归功于白起。伊阙之战后,各国士兵听到白起二字都吓破了胆,虽然鄢城兵力也不少,但是能否对抗得住白起,楚国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两分归功于张元诚。他也不知怎么说通了守城的兵卒,将他给放进了城,之后就开始大肆宣扬自己在城外的所见所闻,说秦军筑坝修渠要淹了鄢城,反正怎么邪乎怎么说。
两分归功于城内的考察团。
张元诚的话没人信,他干脆说,你们自己出去看嘛。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于是务农中懂水利的年轻人组队出城进行实地考察,理由冠冕堂皇,又有张元诚在旁边煽风点火,守城将士只能开城门了。
我滴个乖乖,原来是真的,本来水往低处流,这大坝和沟渠能硬生生让水改了道。
考察团回来汇报之后,城里人立马开始慌了。不信张元诚,但总不能连自己人的话也不信吧?因为耕田时常引水灌溉,所以水利工程上的事,他们还是懂得一些的。
三分归功于天语。天神的崇敬度在战国还是很高的,又不像后来的唯物哲学和无神论者,更何况,天语上说的基本上没出过差错。
一分归功于鄢城子民。自己跑不行,也得把守城的儿子、丈夫、哥哥弟弟,总之要把一切有亲缘的人都给带上,要跑路就一起跑。
所以,当秦军攻城时,城内的守军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溃不成军。
白起没有引用水渠,而是派攻城军花了一番小功夫将这座城池给攻下的。
自然,也有些忠君报国之士用一己之力做着顽强的抵抗,誓死与鄢城共存亡。
因此,秦军进城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血赤呼啦的血腥场面。
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
白起想起张元诚的话,也庆幸没有让这座大城邑毁在自己的手里。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他可真像天语中所说,成为秦国的英雄,天下的罪人了。
“派人把水渠好生看护着,到时候找懂水利之人加以修缮,就可灌溉良田。”进城后,他吩咐蒙骜。
“将军,您是怕水渠再落入楚军手里?”
白起白了他一眼。
“知道还问。”
俗话说,狗急了还会跳墙,既然楚军也知道了引水灌城的原理,保不住它会舍弃鄢城而让七万秦军陪葬。
所以这就像一颗随时可能会引爆的炸弹,若落入楚军手里,遭其报复,就会被同一块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诺。”
蒙骜领命,赳赳佩着剑出去了。
接着,白起又发布第二道军令。
“贴布告,城门敞开三日,欢迎所有愿意回归此地,做我大秦子民的百姓。”
另外,他又给嬴稷递了军报。
带出来的七万精锐不能用来守城,白起顶多在鄢城补充军需,停留些时日,直到国内另派军来这里驻守。
鄢郢鄢郢,下一步,他就要直捣楚国的老巢郢都了。
月明星稀,城中巡防的士卒准点换着班,看见穿着布衣的白起时停下打招呼。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背着手游荡在街头。
内心中,白起一直在回想张元诚这个人。
像李耳庄周那样超然脱俗,像孔丘孟轲那样仁贤恭俭,像墨翟那样侠骨正气,又像许行那样务本重耕,更如扁鹊悬壶济世游走于列国之间。
这样一个人,竟毫无功名利禄之心,甘愿在尘世中普渡众生。
鄢城一战,如果没有张元诚,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哎,老人家,慢点。”
正走路间,一位躬腰背行李走路的老爷子撞到了白起,不过也怪他自己没注意看路。
“好好,老朽腰直不起来,没看到路上,军官,勿要怪罪。”
明明没穿军人皮甲,可还是能被人一眼认出是当兵的,白起颇有些无奈。
“您是回城来的吧?”
“对啊,腿脚慢,出城没走多远,一听不打了,就又回来了。”
眉宇间稍微松了松,白起立马变成了一个恭敬的晚辈后生,将老人扶到了路旁。
“谢了,战祸本与我们普通人家无关,多亏了前两天进城的那个白净后生,不然啊,鄢城就真会被淹了。”
“您就不怕那士子是忽悠您的么?”
“害,不假,种了一辈子地,这里的一山一水老朽都记得清楚,水火无情,真要引水往城里灌,那就真造孽啊。”
白起沉默,身边的老爷子步履蹒跚地离去。
或许世界上有两个他。
一个像天语中所说的,水淹鄢城,使无数无辜之人丧命。
一个是真实存在于这一时空,也就是他本身,让无数人躲过了一场浩劫。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走另一个人走过的老路。
就让我在这既定的路途之中,少一些孽缘,少一份罪恶。
即使最终结局无有不同。
即使最终还要受到惩罚。
即使最终天命无所改动。
至少我尽力了。
此心,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