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翻飞中,王嵩来到狄府。
他有重要情报要禀报的,重要到他不得不亲自返京。两个枢密使,一个是狄青,一个是王德用,皆是武将出身,王德用也算是西北派系的武将,不过他久未去西北,并且狄青与王嵩有数面之交。于是王嵩来到狄府。
整个京城在一片大雪中,变成琼楼玉宇。
狄青客气地接待了王嵩。
坐下后王嵩抱怨道:“不是说好要保密的吗,为何宣扬?这几个月来西北折损了三十几名密探。”
在西夏大肆搜捕之下,许多斥候被发现,一些斥候被迫转移回来。这给王嵩的工作带来严重的阻力。现在西夏都知道宋朝成立一个特务营,大肆向南方与西夏派遣斥候,打探消息。幸好未向契丹派斥候,否则宣扬出去,必招来这个强大劲敌的愤怒。
狄青一摊手道:“王嵩,我有什么办法?”
“你是枢密使。”
“我这个枢密使,郑相公说得对啊,”狄青脸上十分不快地说。傲气还是很重,王德用就在他身边,狄青也看到王德用在做乖孙子,可狄青不喜欢。
“说的什么?”
“这个你别管了,这个雪天里,你回京城有什么事要禀报?”
“前方传回消息,说是没藏兄妹不和。”
“当真?”狄青惊喜地站起来问。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外患虽重,但还有内患来得更猛烈,这两人执掌着整个西夏,若不和,西夏必将发生内乱。
“千真万确,所以我回京,想询问狄相公,我们应怎么办?”
狄青沉思。
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想了半天道:“协助没藏讹庞,他非是正统,乃是外戚。让他得势,名位不正。若是扶持没藏氏,她乃是太后,儿子是皇帝,占据正统之名,一旦铲除哥哥,西夏固矣。”
“喏。”王嵩答道。这是大方针,大方针明确,下面就好艹作了。
“但是狄相公,这件事不能再通报朝廷,让我们自己儿解决,不然又会泄露。”
“你放心,这一路辛苦,就留下来吃顿晚饭吧。”
“谢过狄相公,”王嵩也不拘礼,答道。
狄夫人在准备晚餐,王嵩迟疑地问:“还有没有郑相公的消息?”
王嵩很担心,特务营是郑朗一手抚持起来的,虽特务营作用展现出来,可是郑朗万一出事,若是让其他的文臣经手,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天知道。
狄青皱眉。
赵祯一道诏书下达,诸蛮族震恐。
荆湖南路那边也乱了,找了数天找不到郑朗,前线诸将气急败坏。有些梅山蛮看到宋军转到溪蛮哪里,乘机袭击正在筑路的民夫。张岊激怒,带领大军突然东下,将三部全部歼灭,是彻底的歼灭,一个族民也没有留下来。又听闻朝廷答应将两广积余的钱帛拨向荆湖南路,经费充足,于是再征七千多民夫,强行打通潭州七星到辰州的横向大道。
这也是郑朗计划一部分,但今年计划仅是将七星道路修到梅山山麓下,并不是打通。
张亢又派人对沿途诸部通知,顺昌逆亡,敢图谋不诡,那三部族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也就是整个荆湖南路诸将失去了分寸。
其实无论溪蛮或者西侧的田氏诸蛮同样也战战兢兢。
现在朝中君臣皆判断认为是大部族酋谋害郑朗的,小部酋没有这个眼光与智慧。但朝廷异常的表决,让这些大部酋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以前反反归归,自古就是如此,不是宋朝这一朝代,并没有触犯宋朝的底线。然而加害朝廷最重要的首相,已经触犯宋朝的根本,二十万禁军前来,十之八九非是虚言。
实际狄青看得很清楚。
真的二十万禁军南下,不要说田氏,溪蛮,包括梅山蛮皆是凶多吉少。然而有这么轻松?
比如荆湖南路现在有三万禁军,因为驻扎南方,费用更高,仅赡养这三万名禁军,朝廷一年就得需要二百万缗钱帛。碎碎的战斗,带来的消耗,有可能一年得花上五百万缗。只是除粮草外,其他的皆是朝廷拨款,荆湖南路不承负经济压力。
一旦二十万禁军南下,荆湖南路承担不了这么多粮草供给,必须从外地拨调,费用更高,战斗中武器物资的消耗,牺牲兵士的抚恤,立功将士的赏赐,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就象张亢兴师动众灭的那三个小部族,实际就是三个村寨,仅有两百余户,就是这两百余户,行军费用,武器消耗,赏赐抚恤,粮草,物资消耗等等,最少会造成近二十万缗钱的经济损失。况且想要若大的溪蛮,与地形更复杂面积不亚于梅山蛮的田氏诸蛮一道陪葬,朝廷最终会花费多少。
但不能说不起作用。
诏书一下,诸蛮震恐,纷纷协助朝廷搜索。
动用了这么多将士,这么多精锐斥候,这么多蛮人参加帮助,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肯定不是想击毙郑朗,若此,早就在那个竹林边将郑朗击毙,而不是仅留下四具侍卫尸体。一个活着的郑朗远比一个死去的郑朗价值高。
可是这么多人参与,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郑朗到了什么地方?
时间拖得越久,狄青越是担心。
他叹息道:“郑相公太大意了。”
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便是郑朗不识轻重,挟勇轻进。不过在山洞中郑朗也知道自己因为大意,做得莽撞,才让西夏人与张平孟产生不诡的心思。
知道错了,可困在山洞里,向谁说去。
不用再问,王嵩也知道郑朗继续下落不明,微微叹道:“若是郑相公有不测,我也要辞去这一职位。”
“王嵩,不可。”
“我本来就是一个野和尚,如今功名利禄皆有了,于其等其他人来折辱我,不如我早早隐退。”
这句话给了狄青一些触动,不过想了一想,终究放不下,拼来拼去的,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若失去功名利禄,自己如此拼命有何意义?难道学习郑朗那种高尚的情艹吗?扪心自问,狄青真的很难做到。
他说道:“王嵩,总有很多无奈的,比如王仲仪,他是一个好官,因为襄邑案未破,又发生公主殿下的事,让陛下外放到定州。”
王素担任开封府尹做得还是不错的,京城百姓交口称赞,称为王公异断。可接连发生两件大案,导致悲催。实际说起来王素还是郑朗的好友之一,樊楼宴中他未参与,但被郑朗点过名的。
于是郑朗的另一个好友曾公亮出任开封府。
随着公主久无音讯,襄邑案未破,也让曾公亮产生巨大的压力。
说起来他还算是皇上的老师之一,否则也会悲催。
“襄邑案?”王嵩呆在西北,不大清楚此事。
狄青简单地将经过说了一遍。
“特务营里还有一名密探也是襄邑人,表现很不错,此次西夏杀死了特务营多名密探,只有此人逃了出来。”
“谁?”狄青也不清楚,他是枢密使,这些细节的问题,下面直接办妥,不会劳烦枢密院处理。
“张平孟,听说在南方表现也不错。”王嵩答道。特务营成立之初与他与王勇主持的,不过他与王勇岁数越来越大,也开始打算培养接班人。一些表现不错的斥候陆续在关注着,张平孟也是他们关注对象之一。
“张平孟,怎么这么耳熟,”狄青奇怪地说。
“狄相公也听说过他的事迹,”王嵩道,张平孟表现勇敢,也是特务营的骄傲。
“不是,”狄青摇头,忽然抓起王嵩的手道:“你跟我去曾府。”
案件与枢密院无关,襄邑案乃是开封府的事,要么中书能过问,枢密院无权干涉的,对此案狄青听闻一些,具体的却不清楚。
来到曾府,狄青说道:“明仲,我想看一看襄邑案的案卷。”
曾公亮十分奇怪。
狄青解释道:“有可能牵扯到特务营。”
“特务营?”
“明仲,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让我看一看,再向你解释。”
都是吃晚饭的时候,可正事要紧,况且这个案子很长时间没有侦破了,曾公亮也无法交差,于是将狄青带到开封府。狄青将案卷打开,上面列着许多可疑的对象,结果一一排除在外。也包括张平孟,忤作说是张平孟哥哥暴病而死,张姓族人不服,打了一场官司未打赢。然后张平孟回家,没有作声。随后他人在西北,又转向南方,根本未回襄邑,于是排除在外。
狄青说道:“明仲,你立即派人前去襄邑开棺验尸,看看其兄是否真的暴病死亡,再派人问一问他的妻子。王嵩,你跟我去枢密院。”
曾公亮一把将狄青拽住问:“汉臣,难道是此人勾结外人做下的。”
“不一定,我仅是怀疑,你派人查一查。”狄青说完,飞快地带着王嵩去枢密院,哪里有张平孟详细的生平资料,每一个特务营斥候都要备档的。
打开档案,狄青观看,然后将档案递给王嵩说:“王嵩,你看档案上张平孟的记载,他与兄长相倚为命,为何其兄死得有些可疑,他回去后却十分平静?难道他当真是一个冷血的人?”
王嵩看完摇头道:“非是,张平孟是自愿参加禁军的,还替哥哥还了债务,然后才攒钱成亲,证明他对兄长的感情。难怪,难怪他能逃回来。”
不怀疑张平勇能逃回来就是勇敢,就是出色,一怀疑就不对了,从兴庆府在西夏发觉之下,突破重重捉拿,能逃回保安军,是何等的困难王嵩心中估量一下,自己也办不到。然后失声说道:“西夏。”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若是西夏支持他,他又在郑相公身边活动,危矣。”
郑朗说的漏洞终于让狄青捉住,不过想救出郑朗,依然很困难,弄不好不是救,反而让郑朗有了生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