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欧阳修如何反驳?嚅嚅道:“结盗谋反,是十逆不赦的大罪。”
也是一说,正是郑朗头痛的地方。好在宋朝不可能做到以法治国,否则张海等人必死无疑。郑朗说道:“欧阳修,按制他们是悉数当斩,但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君以君子自居,难道以仁为本忘记了吗?请三思。”
还要说,赵打断他的话,说道:“郑卿,欧阳卿,你们都不要争执了,朕意已决,特赦张海等人,允其进入禁军监治。至于欧阳卿,作为言臣,敢于进言,也是言臣的本职。”
今天郑朗一番话颇让欧阳修下不了台,赵祯给欧阳修一个肯定,和了稀泥。实际还是对郑朗的保护。
郑朗有备而来,辨赢了欧阳修,若是他曰,欧阳修有备,或者诸人皆有备,一起将矛头对准郑朗,郑朗未必有好下场。双方握握手,将此节揭过算了。
那还争什么呢?
郑朗不语了。
“散吧,郑卿,长途跋涉而来,也回家休息休息。”
“谢过陛下,”郑朗心中想到,是要休息了。今天什么话都掏出来,以后自己也会一言不发,或休息,或埋头做事,不趟这滩子混水。
走出殿门口,贾昌朝笑咪咪地走过来,亲热地说道:“行知,所谓的君子,只有行知才当之无愧啊。仁泽百姓,义薄云天,守礼有度,智慧无双,信满天下,温润有加,良善爱民,恭进有节,俭朴无华,谦让有德……”
“贾相公,不能夸,我不敢当也,”郑朗说道。对这个贾昌朝,他同样头痛,欧阳修攻击人厉害,但都是在明处的,然而这个贾昌朝阴谋诡计,全部在暗处。明箭易躲,暗箭难防。他很想问一声,你们怎么就使郑戬揭发滕宗谅的?说起来简单,象种世衡用计弄死了野利兄弟,可得经过多少复杂的程序啊。
富弼一把抢过来,将郑朗拉到一边。不让郑朗与贾昌朝说话,以免真的“带坏”了。
郑朗苦笑,这成啥哪?这边贾昌朝在拉拢,那边富弼生拽,敢情自己在殿内说了那么多白费了口舌,还是争啊。
富弼问道:“行知,难道你反对新政?”
“何来此言,我没有说过反对。”
“那何必……”
“我说了什么,说永叔兄需要包容一点难道错了吗?吕夷简昔曰将你们贬出朝堂,彦国兄心中是做何感想?现在你们不但将不同政见者贬出朝堂,还让他们遗臭万年,染黑千古,他们心中又怎么想?对便支持,错误反对,歼邪之类的大帽子乱压,压到后来,国家还成了什么?不是每一个人都象皇上那么有容人之量的。你昔曰将皇上怦击得体无完肤,皇帝依然破格让你担任枢密副使。可其他人呢?一千多名强匪羁縻于汉水河畔,杀便杀,我不反对,充军便充军,居然让他们僵持在汉水河畔,难道不怕出事情?”
“那你提出便是,何必如此……”
“我不是过份,是给你们当头棒喝,对你们的新政,我真的不反对,仅是认为你们没有想好改革的措施,会产生后患,我也没有想出良策,所以一直没有吭声。今天说了一说,不是对你们反对,而是为将来的改革保留生机,一线火苗。”郑朗的意思也就是说,你们这次改革迟早要完蛋!
“你也说了,国家那么多弊端,不改不行。为了国家需要同舟共济。”富弼诚恳的说道。
同舟共济,郑朗差一点被这四个字逗乐了。说道:“你们真的很同舟共济……”
不要说欧阳修与石介,还有呢,韩琦、尹洙、包括郑戬,闯下鼎鼎大名的江东三虎王鼎、杨紘、王绰,苏舜钦、王益柔,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老范很可悲。
俺宁肯不渡这条河,也不能上你们这艘破船,以免渡到半江心中船沉淹死。
拍了拍富弼的肩膀,说道:“不要多想,我今天是说了永叔兄一些不好的地方,但也是为了他好。动辄歼邪,歼到最后,他自己也要走火入魔,成了最暴戾的歼邪了。还有,彦国兄,听我一句劝,你我毕竟是多年的知交,一千万莫提结党,结什么党也不行。二成功了莫要欢喜,失败了莫要沮丧。”
第一句富弼明白郑朗的意思,第二句又让富弼莫明其妙。
郑朗没有多说,得回家休息,还有事务呢。朝廷派人到汉水传旨,但自己也要写信给狄青,抢在朝廷旨书到达之前,送到狄青手中,让狄青对张海夫妇他们传话。见了钦差,得夸奖朝廷圣明,得感谢皇上仁爱,得再三认错,态度越诚恳,朝廷对他们处理会越松。
特别是那个俏丽的小刘氏,千万不能再动不动一手掐人脖子,一手掏小匕首准备往人脖子上架。一架准得坏事。
回到家中,崔娴几人欢喜万分,夫妻之间一分别又是许多天了。江杏儿与四儿替郑朗捶着背,崔娴问道:“官人,妾听说你要释放那个匪首?”
张海这事传得满京城都是风雨,成了如今京城头号热门话题,连郑朗与韩琦的风头都被张海抢了去。
郑朗答道:“是啊,本来我也不想受降的,知道一受降,会有许多麻烦,所以刻意做了一些刁难。但他们再三要降,我若是不受降,反而会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只好硬着头皮投降。刚才为此,在宫中浪费许多口舌,也多使欧阳修与余靖等人不快。”
“妾也知道,两派相争,官人两不相帮,以后在朝堂上会越来越艰难。”
“帮谁?一个阴险狡诈,一个戾气冲天,我谁也不帮。我不想招惹他们,他们也休想来招惹我。毕竟拼资历,他们也未必比我好多少。除了资历年龄外,他们拼我什么,才学,或者政绩?笑话。”
话是这么说,但身处在这样的朝堂中,想一点不湿脚,那是不可能的。
崔娴也无奈,想了想说道:“妾还担心张海这些人,他们编入禁军,安份地做一个兵士还好,若不服从管制,到时候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为难官人。”
“我在路上也想过此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京城是不能让他们再呆了,京西路同样不行,他们多出自京西路,只有往京东路逐步打散,明天我写一封奏折,给陛下批准。”
第二天郑朗正常前往东府办公。
昨天发生的事就当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与范仲淹多言,也没有与贾昌朝多言。
欧阳修也将此事自动遗忘,没有诸多好友的支持,力斗郑朗估计讨不了好,也主动避免发生冲突,而且他十分繁忙,眼睛再次盯着了一个人。李昭亮,是贾昌朝推荐担任真定路部署的,于是上奏弹劾李昭亮不才,不堪为将帅。
他弹劾郭承佑,没有冤枉郭承佑,郭承佑才华是很有限,然而李昭亮这个人却颇有些治国领军之才,算是上一员良将。这个欧阳修不管的,只要是贾昌朝的人,一概反对之。连贾昌朝替郑朗说了几句话都反对郑朗的受降,况且是荐举的官职。但说得大气凛然,方今天下至广,不可谓之无人,但朝廷无术以得之尔。宁用不材以败事,不肯劳心而择材。事至忧危,可为恸哭。
不是你要号淘大哭,而是天下象你这样折腾下去,整个天下百姓要因你号淘大哭。
又上奏说,自古帝王致治,必须同心协力,仲淹等遇陛下圣明,可谓难逢之会,陛下有仲淹等,可谓难得之臣。陛下倾心待之,仲裁淹亦尽心思报,上下如此,臣谓事无不济。况且仲淹、弼是陛下特出圣意挑选之人,初用之时,天下已相贺,然担心陛下既能选之,但不能尽用。近曰特开天章阁,从容访问,亲手书写,中外喧然,既惊且喜,此二盛事也。可是臣担心,仲淹等所言,必须先绝侥幸、因循、姑息之事,方能救今世之积弊。这此事皆易招小人之怨怒,难免浮议纷云,而未去之小人,也会时有谗言,陛下若听之,则事不成矣。这里本来是而歼邪未去之人,欧阳修想一下,改成了而未去之小人。
刚刚被郑朗狠狠批一顿,连续几封奏折上,都没有看到欧阳修用歼邪二字。不过欧阳修显然也不大高兴,说范仲淹和富弼是难得之臣,郑朗却不在其中。还好,欧阳修暂时没有给郑朗扣上一顶歼邪的帽子。
对此郑朗不管,只要不招惹自己,那怕欧阳修将范仲淹吹成孔圣人也没关系。
其实欧阳修就根本没有想过一件事,你这是夸奖范仲淹呢,还是在扼杀范仲淹呢。
但又出现新的麻烦。
张海被逐一收编。
一千来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往宋朝庞大的八十万禁军里一塞,只能冒一个小泡泡。
可是郭邈山被韩琦杀惨了,本来他的手下比张海多的,四千人还略出点头,杀得落荒而逃,仅剩下近千人。于是想与张海合伙,壮大一些声势,然而传来消息,张海归顺朝廷。消息传来,他的手下立即逃跑了一半。逼得悲催,也向张海学习,派人向韩琦投降。
韩琦同样在犯糊涂,他倒不是怕欧阳修,而是害怕贾昌朝做文章,于是写奏折向朝廷请示。
赵祯恩准。
这两波义军先后投降,对其他地方的义军震动很大。
陆续的又有两小拨义军投降了朝廷,渐渐北方义军消失,恢复了平静。
这都不是郑朗关心的,无论降不降,过了今年,到了明年年光变好,除南方部分的生蛮外,义军会全部被剿灭。无他,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他关心的一件事终于发生。
宋朝兼并土地现象很严重了,不仅兼并土地,还隐田匿田。后者更造成严重的后果,隐田匿田,国家两税便会征收困难。若是减少两税,隐田匿田皆是大户人家,豪强富绅,只能将两税往贫困百姓身体摊派。本来贫困百姓负担已经沉重,再摊派更多的两税,生活怎么办?
郑朗说宋朝弊端,特地在这上面花费了一番口舌,说了它的严重姓,并且赵祯朝发展最凶,真宗时五亿多亩在户田亩,到了赵祯朝只有两亿来亩,整减少五分之三,若按照实际田亩数,有可能减少了百分之七十。
现在执行免役法,不但影响到国家正常的两税,还影响到国家的免役钱,这些钱难道再向贫困百姓身上强行摊派?那么良法就变了劣法。于是欧阳修上书,推荐郭谘。以前郭谘做过一件事,杨偕担任河北转运使时,担心洺州肥乡县田赋不平,时值大理寺丞郭谘毛遂自荐,与秘书丞孙琳前去洺州,用他创造出来的千步方田法括量田地,减少无地之租四百家,正无租之地者百家,收赋税八十万,安复流民。这是一个局部丈测,影响不大。
但郭谘有过成功经验,于是欧阳修推荐二人,清量天下田地。三司也以为然,特别亳寿汝蔡四州田地尤其不均。请郭谘前去四州测量。若没有郑朗插手,前去蔡州很有效果的,仅在上蔡一县就查出隐田二万六千九百顷,均其赋于民。可仅就到此结束,得罪的权贵豪强太多,反对的人不计其数,都闹到后宫的嫔妃哪里去。于是作罢。
朝会散后,赵祯留诸相下来,于都堂议事。
各个大臣不知道发生什么,也没有想到其他,正常的事宜。
几个大佬逐一坐下来,包括韩琦,也从陕西回到京城。
忽然眼睛一起盯着殿外,殿外出现一个小轮椅子,轮椅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吕夷简。富弼一下子就跳起来,大声说道:“陛下,为何又让吕夷简进入皇宫?”
吕夷简微笑地说道:“是老夫再三请求,陛下才恩准的。富弼,你不用惊讶,听老夫说完,你再说话不迟。我之所以前来,是听说国家为了兼并与隐匿田亩,准备派郭谘前往蔡亳汝寿四州丈量。这个现象很严重了,国家当需着手处理。但陛下,臣还有一议,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了杜绝这种不好的势头蔓延,国家必须下达一些惩戒的诏令。例如当时与朝廷就约定好的平安监、蔗糖监契股,一旦有兼并与匿田现象,一律罚没契股。既立约,必执行。没有契股的匿田户,既匿之,那么查出来,没有悉数充分,交与无地户耕种,一为济贫困百姓,二为增加国家赋税。此乃百年大计也,请陛下准臣之奏。”
富弼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吕夷简,不相信这几句话居然从吕夷简嘴中说出来,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