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明,你为什么要告诉本官,莫要说什么德化,本官来杭州半年,几乎没有任何动静,更无从谈什么德化。”
“有所求,人无利岂会往?”
“那你贪的什么利?”
“郑知府写的那本中庸,在下看过,很精辟啊。”
“直接说出你的来意。”
“你的中庸之道是调和阴阳之道,郑知府身边不乏能人异士,包括几个学生,天资都很高。郑知府本人更是天资过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没那本事,你直接说。”郑朗皱眉道,他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才高也会招人忌。
其他朝代,才越高忌讳越多。换作疑心的君主,自己十有八九得到不好的下场。就是赵祯朝,自己也要防止三人成虎。
“请郑知府耐心的听我说,”仝明不以为意,又徐徐说道:“论国家大事,论才学,琴棋书画,诗歌赋文,我不及郑知府远矣,然而郑知府行事光明磊落,包括府上的学生,阳重,阴却少了。阴阳不调和,何来中庸?”
老子的中庸竟然让你这样曲解,郑朗啼笑皆非,道:“你意思是你给我带来一份阴气?”
“也不是阴气,是一些小手段,但绝不是鸡鸣狗盗,能拿得出,就象郑知府给有本领的工匠年薪一千贯,在下的旁门左道不亚于这些工匠,所以在下毛遂自荐,期求投入郑知府门下做一门客。”
“做我的门客不难,我也缺少门客,”什么阴啊阳的,郑朗没有当真,可家中门客仅施从光一人,要么郑州的作坊管事柴克明,随着自己这摊子事越来越大,人手已经不足。
司马光离开后,王安石一个人也变得安静下来,严荣有什么资格与他争,范氏兄弟更不想争,于是无聊之时,跑到于潜与司马光吵,司马光高兴的不亦乐乎,先敬若上宾,然后再吵。这件事也成为杭州的雅谈。但两年后王安石也要去科举,家中更缺少商议的智囊。
郑朗从没有小视别人智慧,自己高明的地方,是后世的知识,终需要人补漏拾遗,因此早晚要增加门客。
继续说:“但我也有底线,你说的韩信,我懂,是有作用,是阴着……可你触犯了我的底线,小者为家,大者为国,同是宋朝子民,无论他们犯下什么错误,都是同国的人,同家的人。有本事惩戒就惩,没有本事惩戒就不惩,不得借用任何他国力量进行处罚,除非他已经逃离我朝。至于国与国之间,可以纵横捭阖,但是外交,却不等同用外国的力量对付本国人。这个韩信之策,我不接受。想做我的门客不难,只要你想出他策,我会让你投于我的门下。”
仝明愕然,这是什么古怪的底线,嚅嚅道:“它是最好的办法。”
“我知道,想办法与那个郡主联姻,船上还有许多倭奴国的贵族女子,她们仰慕我们中国文明,只要择一些家世好,又与此案没有牵扯的人家,那么不但倭奴国的皇族,有可能一些贵族,会竞相与我国交好。不但可保两矿太平无事,也可指使他们协助我们进行抓捕。也就是君所说的韩信。”
“是啊,不用付出多少,何乐而不为?”
富弼琢磨一下,道:“这个办法好。”
“好什么啊?太宗攻打幽州,没有攻克,你知道坚守幽州城与我朝血战的是什么人吗?九成是我们汉人!一个最看重根的民族,一旦到海外,立即不认祖宗,古怪来哉,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国家没有善待,不给怎求?只有给了,帮助了,他们才会想家。还有,一直没有培养国家观念。”
大家尽忠的不是国家,而是皇帝。
一个是国家,一个是皇帝,两者会造成什么反差?
郑朗说完揉脑袋,也不能怪仝明,家国观念并没有深入人心,也确实是好主意,可没有人明白他的内心。其实私盐他根本不想动,顶多改善一下亭户,稍稍打击大亭户,不难做到,两浙江淮七千亭户,免一免税,也不过三万贯收入,朝廷损失不重。真正可恶的大亭户也不过一两百户,能动得起。
但私盐动不了。
这玩意儿几乎是十倍的利润,比后世贩毒利润还要大,又好脱手,谁个有本事阻止?
韩绛与吕公弼已经将纰漏捅开,又出了人命。若是李用德杀的人,谢天谢地,案子了结吧。俺不想再过问。但人不是他派人杀的,查不查?或者自己也学其他的官员载赃,将命案载到李用德头上?
不得不查下去,可对方的势力让他忌惮,看样子,自己还低估了些,那么此案办的难度更大。
放下手指头,又问道:“仝明,本官问你,你是哪里人氏?”
“在下是仁和北关人氏。”
“听你的话,你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为什么屈于我门下,想做我的门客?”
“算是有本事吧,可非是正途,青年时几度科举,连一个举子都考不中,做学问不成,可学问放在其他方面,却屡屡建树。比如经商,在下几个不小心,家产便有几万贯。”
听他说几个不小心,崔娴在边上笑了,道:“仝郎君,喝茶,喝口茶再说。”
“谢过崔娘子。”
等他喝过茶后,郑朗又问道:“你如何知道本官的安排?”
“与他们,我也有些来往,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大约的我能猜测出来。本与我无关,这段时间见他们有些惶恐不安,心下狐疑,正好今天听郑知府说起契股的事,又想到郑知府那首曲子,忽然恍然大悟。”
“于是你胁迫本官,收你做门客?”
“我不是郑知府,”仝明看了一眼邸报,微笑地说:“机会到来,若不知道把握,那就是我的过错。科考也许终生无望,但投入郑知府的门下,也是一条进入仕途的办法。”
俺投入你门下,正是为了做官的。
富弼无言,果然是一个阴人。
“行,说吧,除这个韩信之策,还有他策?”
“若不用此策,那就麻烦了,让在下想一想,郑知府不喜欢用外人的力量,但邀请倭国派出使者来我朝谨拜,算不算借用了外人的力量?”
“不算,那是朝拜。”
“郑知府可以托王内侍邀请倭奴国派使过来,我朝虽是为矿藏之事,但派了使节过去倒是真的,他们不派使节回访,也是对我大宋的藐视。”
“还有什么好藐视的?”郑朗讥讽道,可明白仝明的用意,又道:“这是一策,可起的作用不大。”
“先听我将话说完,还有一策,郑知府打了草,也惊了蛇,如今之计,收一收,马上宣判李用德等人的处决,他们会心安。再者听郑知府说矿有数十处之多,能否多放出数矿,让他们为之心动。一安一拉之间,暂时不会危害到倭奴国矿藏的安危。在下认为,这才是头等大事。”
“嗯,你说的有理,富兄,等下回去后,你将这几十人依律判决吧,秋后问斩。”
“郑知府,明曰钱地可以全部付到州衙,大约春天郑知州就要大治杭州,然而大户们能解决,法海们却无法解决。他们不解决,连西湖后面治理都无法进行。所以郑知府让人唱白蛇传……”
富弼咦了一声,这个阴人果然有些本事的,居然看出郑朗放出白蛇传唱本用意,这个用意自己还是过了好久,郑朗做出一些提醒,才领悟过来的。
不简单啊,这个阴人。
“让我想一想,真不行秋后吧。”
“属下也认为到秋后为妙。”
“不得以属下自称,我还没有收你为门客呢,你这几条办法,都不能解决问题。”
仝明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儿道:“真没有他法,他们的根一半扎在倭奴国,那边不动,仅在杭州动,不行啊。要么,我与他们多多亲近,看能不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也罢,但你要小心。”
既然要做内探,不能再逗留,说完仝明立即离去。
富弼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个人倒有几分本事。”
地位不一样,看待问题眼光也不一样,若是仝明挤到朝堂里担任重职,以他这种不计手段做法,富弼会很反对的,不过做为门客,确实是一个帮手。郑朗道:“不能小视天下人,有本事的人很多,不一定非得中进士,比如张元吴昊。”
提及这两人,富弼不能言,不服气不行啊。
商议一会,富弼也离开。
郑朗对王原说道:“你去将那个郡主喊来。”
“喏。”
“官人是……”
“娴儿,你又在乱想。”
“妾没有啊,只是不解刚才你说的不用那个韩信之策,又要喊她。真若是官人将她纳入门下,也不是不能,她是郡主,虽是一个岛国的郡主,地位也十分尊贵,纳入郑家是郑家的光荣。”
“你知道就行,她是郡主,再怎么说也是郡主,怎么可能会做我的小妾,不要胡思乱想,对这个国家我没有多大好感。”光荣啥啊,这些倭人,倒贴他一千万贯,也不会纳之。
崔娴只是笑,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开心是吧,不再担心我象别的士大夫,家中养有几十个家记。”
“你真喜欢,养就养,但不能养几十个。”崔娴心虚的说。
“去,别与我玩心眼儿,杏儿,四儿,环儿。”
“官人在。”
“从今天起,到你们陪宿,每人一月一旬。”
“那不对,”环儿说。
“哪里不对?”
“一人一旬,一月只有三十天。”
“某一个人不用管她啦。”
“爹爹,什么叫陪宿?”
崔娴翻了一个白眼,道:“女儿不小哪,你说话也不注意。”
郑朗也翻白眼,还没有三周,有什么好注意的。
俺是穿过来的,女儿不是穿过来的。
笑闹一下,延子与通译被带了进来。
“见过郑知府。”
“坐。”
“不知郑知府找我有何事务?”
说话十分不方便,什么都要通译来翻译,郑朗道:“找你有两件事。”
“请明示。”
“自唐朝后,你们国家发生了许多事,我们中国也发生了许多事,除民间商贸交往外,两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互派使节。我想提议,邀请你们天皇派出使者,来我们京城,参加我们陛下。”
“这个好啊,”延子眼睛放起光,与中国打交道划算,回赠厚,还指导技术,来杭州时久,看到许多好东西,看能不能央请宋朝皇帝将这些技术也传授给自己国家。
不是她想得美,是中国喜欢做这个冤大头。
“另外一件事,感谢你们天皇对我们使者的招待,因此,我特地送一幅字画给他。”
“谢过,”此事延子也听说过,为得到他的字画,北边那个皇帝契丹特地派人偷窃,只是此人不喜赠送人字或者画,听到他的字漂亮,可没有几个人得到过。
今天给自己叔父送字,也是一份厚厚的情义。
郑朗也不想送,没有办法,牵连太广,自己只好这样做。拿出一张藤纸,在上面写了白居易的《长恨歌》,不要给高深的诗歌,倭人与高丽人看不懂,只有白居易的诗歌浅显易懂,因此在这两个国家内,白诗流传甚广,杜诗与李诗,他们反而很陌生。又画了一幅仙子图,杨贵妃成了仙子,成了真人。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画好写好,交到延子手中。
延子千恩万谢的离开。
郑朗又对王直吩咐道:“你悄悄去来记客栈,对刘大海他们吩咐,让他们先回去,不要再查了,以免惊动。回太平州等我音讯。”
“喏。”
范纯佑叹息一声:“何故如此?还有王法吗?”
郑朗一笑,说道:“为什么如此,你父亲就在江东,为什么不写信去问一问?”
休说自己,换范仲淹过来,也头痛,恐怕大半不愿意碰这个霉头。
奶奶的,韩绛与吕公弼这两小子是不是在意在坑自己?
第二天继续开会。
献给倭奴国各方势力近四十万贯的物资,要分摊的,朝廷拿出二十万贯,其余的私人分摊。但朝廷不仅是这二十万贯物资,去年冬天又订购了二十万贯的船舶,前后达到四十万贯。
一时半会不能交付,有的船坞速度慢,制造一艘大船要两年时间,快也要大半年。并且每艘船造价十分昂贵,虔州上浮船坞最高峰时一年造船三百艘,费用四十万贯,这是官坞,不能作准,贪墨太厉害了,但海船要求更高,私坞造一艘面阔三米八,身长十五点五米,可容五十人,排水量仅四五十吨的标准钓槽船,需花费四百贯。
一艘排水量达到五六百吨的船舶,造价达到五千贯,大型上千吨排水量的船舶,造价超过一万贯。郑朗花了四十万贯,也不过订制了六十五艘。但不怕贵,一定要好。
如今杭州官场的清廉,更保证了船只的质量,至少不会吃回扣,宋朝也有回扣的。
这些用最新技术,最好木料装备的船只,更能保障以后海上航行的安全姓。是根本所在,因此新船下水后,会将眼下的船只全部替换。
还有火药、武器,不能按照五五开摊派,眼下朝廷占了五十份,其他各户只占十五份,用费也必须按照这个比例摊派下去,保证绝对姓的公平。
以及人手,先前朝廷会派驻两千五百士兵,银矿那边是一千五百人,金矿那边是一千人,还有一千五百名私人武装,半兵半工。不算虐待,毕竟付了高薪的。若做得好,一年付两百贯,就是在京城,也能过上舒服的生活。
主要还是从当地获取劳力。
因此另外准备了近十万贯货物,包括供给。
接着又宣布另一件事,再派人查询五处铜矿,不仅是宿务岛,有的更远,比如棉兰老岛tampakan铜矿,藏精铜有一千多万吨,还有几百吨黄金。是理论上的储藏量,以现在的本事,能开采出来十分之一就很不错了。还不是最远,比如格拉斯贝格铜矿,同样是特大型铜矿,但在伊里安岛。
肯定有,但找多少天才能找到,没有人能知道,越往深处去,人烟稀少,雨林密集,气候恶劣。这些地方又有大量的土着人,还有食人族,纠纷战斗是难免的。
而且郑朗有一个最大的遗憾,这几座大铜矿皆是含铜量很低的斑岩矿,最高不足百分之一,低的只有百分之零点四五,以现在提炼技术,会糟蹋更多。
最好的,还要往里面去,估计眼下不成,太远,别将几十艘船绕来绕去,绕得连家都回不来。
就是有了指南针,有了他这张详细的海图,郑朗对远处伊里安岛依然很担心。太远了。弄不好自己都无从解释,地学,学什屁,这些地方听都没有听说过,自己怎么就知道的?
吕宋岛上没有动,上面住的原住民太多,虽有数矿,也知道具体位置,但不易动,且多分散,动之不划来。用一些物资,与他们交换,当作未来的供给点。
不要问多少,只要能找到,随便糟蹋,三四百万吨铜是能得到的,有可能还外得几十万两黄金。
提前抛出来,不是因为仝明所说,是赵祯逼的。
郑朗也急啊,马上就要开战了,国库里有多少钱,他很清楚。这一急,会多死多少找矿的人,不管了。
他不管,其他人更不管。
这一消息立即炸了营。
能算出来的,按铸钱算,三四百万吨铜也能铸十亿贯钱,但要扣去大量成本的,可这个数字也让所有人眼睛绿了起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开始登记注册,那些代表要注册的,以后不可能动辄将所有人聚集起来商议,有事找代表。
散会。
富弼抚胸道:“这一下朝廷危机化解。”
“错也,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些铜矿品质也不高,想要开采提炼出来,有的最少得花三百年,甚至五百年。”慢慢采吧。走了几步,又说道:“仝明说我到排阵的时候,索姓走队也开始吧。”
“何谓走队?”
“拨一些款子,用最快速度修三十艘海船,不用大,两千料即可,这些船也不是用来装载货物的,也不载客,专门装载士兵,用于海战。”
“海战?”
“有近忧,也有远忧,不但近忧有可能在海上作战,后面也有可能在海上发生一些纠纷,夷人不懂孔孟之道,对他们更要恩威并用,以威为主,以恩为辅。象倭奴国,正是唐朝将他们打怕了,才对我们中国必恭必敬。走队吧。”
走队就走队吧,反正这支海上的水军迟早要建立的,不然海上的运输无法保障,以前是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将来一半财富是朝廷的,不能不管。
郑朗又说道:“也不是一无是处,我们是官府,代表着朝廷,对方难缠,终是见不得光的。他们是被动应付,我们却可以从容地将这曲十面埋伏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