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蒙的月色下,小青拉着马车顺着大道,不徐不疾的走着。
两边是高梁地,还有少量的稻田。多开始收割,露出大片大片的空旷来。夜风吹来,月色正白,不时的传来高梁成熟的香气。
坐在车里,四儿问道:“大郎,为什么这么快回家?”
郑朗还是一惯的风格,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吃饱喝足,立即将行李收拾好,回郑家庄了。
这个举动让许多学子不满。
比如武三郎嘴中的张义阳,本来想科考结束后与郑朗交流亲近一番,谁知道自己还没有求见,郑家子带着几个行首,吃了一顿很香艳的晚饭后就离开了。失望之下,张义阳不由地说了一句:“此子太傲。”
郑家子此举分明是不将郑州所有学子放在眼里嘛。
但是不是这样?
郑朗答道:“为什么要留下来?无非就是交流,寒喧,一直到发榜之时。甚至有可能我受了拜贴后,见了这个,不见那个,那个怨气更重。如字一样,都是同一样道理。”
惹上来,想清闲以后就不可能。
不是解试,还有省试,未来省试,一是后年,二是六年后的宝元元年。后年太早,六年后太晚,权衡了一下轻重,郑朗还是决定后年争取一下。自己的才华,应付解试没有关系,但应付省试,未必有多少把握。仅一年多的时间,中间还要分去心思,想在明年的大事件中,插上一小脚。
非是大臣。就是大臣也要看什么样的大臣。不是重臣,也休想在未来那次事件里,留下自己的足迹。这个难度会很高……所以时间紧。
江杏儿插了一句嘴,说:“四儿,那些人都不是好心,郑郎为什么还要笑脸相迎?况且鸿雁岂可与鸟雀鸣志?”
“不能这样说,这些学子之中,未必没有人才。”郑朗又想到了那个孙固,官都做到了同知枢密院事,还能说他是一个小鸟雀?这仅是记于史册的,但能载于史册的,又能有多少官员?
又说道:“以后这样的话,千万不能说。”
“喏,”江杏儿吐了吐小舌头。
但是陆判官却不这样想。在考场上郑朗替柴克明求情,让陆判官看到郑朗的另一面。此子大多数时间闭门不出,可是每一次出来,态度很随和。每次纷纷扬扬的。是才气,是匕首的,放在囊中,早迟会脱囊而出。与姓格无关。这种随和姓格,以后在仕途上才能更有作为。
结交得多,太庸俗。恐怕郑家子不屑为之。不结交,未免也会有些凌气过人。因此,在与高知州谈话时,陆判官下了一个评论:“和而不俗。淡而不隐,雅而不媚,洁而不冷。”
这个评价很高了,随和而不俗气,淡泊但又不是那种隐士的淡泊,真想做隐士,好是好。但都无意于仕途了,仕途上还能有什么作为?雅约之物,风花雪月,那样又不好。品姓高洁是好,终归给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但品姓高洁又不过于冷厉,这样的人物,谁个不喜欢?
至于那些学子眼红,又能怎么的?
人家未来打交道的人,不是你这些个学子,是皇帝,是太后,是诸位宰相,都是自己作为一个判官,仰首十分的大神,值得与你们这些小学子打交道吗?
他都这样想了……考试结束,到了改卷的时间,什么拉圾的卷子,立即扔一边去,不值得耽搁时间,这一扔就是一大半。剩下的才琢磨高下之分,还要扔,不过不能乱扔了。
看卷子的事,与陆判官无关。
可是郑朗的卷子是那一份,尽管糊名誊抄过的,几个父母官心里面都清楚。看了一大堆拉圾,比如那个富家子的玉溅琼浆,天赐甘黄,美酒佳肴,不亦乐乎!都将几个考官脸都气白了。
富家子是不在他们眼前,否则几个考官一发怒,能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奶奶的,太有辱斯文。
受了一肚子气,于是将郑朗的试卷捡了出来。先养养眼,消消气。
宋代解试考就是这样的,很不正规,但的确里面的拉圾太多。经过解试考的选拨后,进入京城的举子所做的试卷质量就变得好得多,至少不会出现“玉溅琼浆,天赐甘黄,美酒佳肴,不亦乐乎”这样让人火大的文章。
“好,好,好啊,好!”一个考官连说了四声好。
确实还是不错的。
郑朗心中戚戚有他的原因,他与外面的学子交往很少,于是用什么文章对照呢?《古文观止》、《天下才子必读书》。后来学习古代散文的,十之八九都是选择了这两本书上的文章学习。
那个能选么?
中国上下五千年,也就出了那几百篇文章,那一篇不是佳作里面的佳作。
然后将自己的文章与这些文章对照,嗯,有差距……这个理儿同样没办法说。
不过这样一来,要求更高,进步同样也会更快。若是将普通学子的文章拿过来借鉴,也就那样了,滚在墨缸里,还想雪白干净的出来?
不但古散文,就连赋,他也对照的是古今以来,选出来的可怜巴巴的几十篇赋文。其中还有一半赋文因为有许多堆砌之词,让他没有看得中。所以呢,在考场上写了那篇赋文后,真摇头。唉,与《三都赋》《洛神赋》差的不是一里半里,而是千里百里。
这个理儿更没有办法说了。
只有诗自信心稍大一些,宋代整体诗作水平在剧烈下降,又看到了郑州学子在诗社上作的诗,心中有些底气。
因此,郑朗认为差不多了。可在这几个考官眼中。那才叫养眼啦。
听到他的赞扬声,几个考官一起围过来,然后一个摇头晃脑的吟诵。其中有一人道:“此乃六月冰梅也。”
郑州没有,京城有,有的富户,或者皇宫里,备有一些冰窖,到了六月降署。取一块冰,再往里面放几个梅子,一勺糖霜,酸酸甜甜凉凉的,就成了六月最好的奢侈物。然而成本高昂,非是普通人所能享受到的。
有的考官又看着字,字抄写得很工整,可终没有看到郑家子写的字,还是不美,心里面很想将誊稿撕开。这样的文与那样的字相配,才是真正的相得益彰。
是心里面yy,真做,一个不敢。
都成了六月的冰梅。名次更不用说了。
这一切,外面的学子那个知。许多学子还不服气呢,一个个聚会,然后静等佳音,甚至有人在猜测郑朗会获得第几名,有那个会力压郑朗一头。于今年解试考上大放光彩。
……郑州的事也传到了蔡州。
几位舅哥不以为然,这个小妹夫傲得很,在京城那么多大佬,都敢公开拒绝授字。你们这些小毛孩子,值得与你们交往吗?
不过这孩子,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往自己身上泼污,吃饭就吃饭。何必带着三个行首,若加上原来的江杏儿,就是四个行首了。也不对的,美人在怀,谁个不养眼。
交而不乱,欢而不银,这才是最高境界。
但另一件事让他们很担心,妹夫此次肯定有了,在考场上居然都让监考的郑州判官失态的说好啊好,不用说,那个文章写得好到家了。解元未必,至少是前三甲吧。
考中了解试,省试有可能随时接踵而至。小妹与妹夫就要正式商议婚事,可是小妹的恶作剧……就如郑朗所想,三个哥哥是好兄长。
但崔娴的才气,也是让几个哥哥关爱的原因。
怕小妹害羞,几个哥哥在背后悄悄商议了一番,最后二哥三哥说道:“大哥,还是你去说。”
大哥推却不过,来到小妹房间里,先扣门:“崔家小娘子在家吗?”
“进来吧,”崔娴看到大哥贼头贼脑的样子,忍不着抿着红红的小嘴儿乐。
坐下来,看了看,忽然奇怪的问:“小妹,你怎么又改了兴趣?”
原来房间里堆放着许多书籍,小妹每天也在书本上用功,现在换了换,还有许多书,可多了许多女红。是崔娴无奈,让未来这个小丈夫几次一折腾,心中没有半点争强斗胜的信心了,不如不争。
“你管!”
“是,是,我不敢管,”大哥又感到想笑。忍住笑意,说道:“小妹,有一件事,我想与你说一下,否则到时候你会很尴尬。”
“我有什么好尴尬的?”
大哥将外面听到传言说了一遍,又说道:“小妹,郑家小郎并不知道就是你捉弄了他。此事我与你二哥三哥起过,还是说开为妙。解试考不用说是有了,只是一个名次的问题。就是省试,我相信也不会难倒他。”
“那也未必。”
“小妹,不要要强啦,你想一想,有谁十几岁就悟了字。这份天才,世间无人能及的。省试还会难倒他吗?不过也好,这样呢,你也不用等多少年。”
“不准取笑我。”
“是,是,我不是取笑你,是谈正事来着,你再想一想,若是洞房之夜,他挑开盖头,看到新娘子就是那个捉弄他的人,又如何作想?万一不高兴呢?”
“他不高兴就不高兴了。”嘴上要着强,可眼中略略有些小惊慌。
大哥又想笑,但不能取笑,小妹脸皮子薄,再取笑,今天事儿说不好了,继续道:“至今此事瞒着爹爹。可终有揭开的时候,未雨绸缪,所以我与你二哥三哥商议了一下,看想一个办法,如何将此事揭开,又不让郑家小郎反感。”
然后看着小妹。
此事小妹要占据主动立场,她不配合,自己哥几个,也就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