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雪便问:“你到底给杨师叔他们留了什么?”要看时,里面是空的。
青竹道:“也没什么,就是让他们弃前路。可想而知,他们还是进了牛角岭。”
众人听了,都纳罕问:“你怎知杨前辈他们会进牛角岭?”
青竹摇头叹道:“我哪会知?我只知道他们罢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那么久没有下山,又那么骄傲,这次奉命下去,很容易就会出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
“我是希望他们看见我的留书,可以回头,我替他们拦一拦面子上的事。反正我脸皮后。
“看来他们也知道我的用心了,还是走了进去。”
想着江岸带回来的话,便更想不到杨远秋等人如此疼惜她,不禁又红了眼。
一时又想起花灵来,总在心底怨“为何明知道他们会死,还是要派出去,像有意要他们赴死一般。”
想着更加控制不住眼泪直堕。
惊雪将锦囊给她,安慰了一回,青竹收好锦囊,又破涕为笑,招呼大家吃饭。
饭毕,见外头已是月色如洗,便都移出院子里来,煮茶赏月。
一时大家又说起惊雪也江岸的剑来,惊雪正煮着茶,让江岸取出来大家赏玩,说:
“他那兵器是在神农谷的水潭底下发现的,我这把是今天在观天柱之上我随手捡的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后来那火甲夔蟒噙了去,往天上抛,我也不知道它要做什么,结果是用来自杀的,飞起来吞到肚子里了,往下俯冲下来时,它的整个身体都燃烧爆炸没了。
“这剑经它腹火煅烧后,才脱了锈迹变成如今这样。
“我原也不打算拿下来的。那杨?师公说这是那火甲夔蟒给我的心意,让我带走。
“我想我正也需要一把兵器,所以才带了下来。”
众人听了都惊叹一回。江岸把剑取出来大家看了都称赞“好美的剑”。
章竹笑道:“没料错的话,这把剑叫业火,听师父描述过,都没见过,是祖师的佩剑来着。”
惊雪一听,颇为惊讶,一时惶恐起来,不敢再据为己有,让章竹收了等鲁定楼回来好收藏,另挑一把别的剑使一使吧。
章竹道:“那火甲夔蟒送你的,与祖师送你的也无异了的。师妹且使着吧,这是你与这剑的缘分。”
众人也都如此说,惊雪方罢了,又都问江岸这剑,果真是剑心?
章竹拿着端详一会,不觉双手已经冻得发麻,笑问:“江兄弟好奇缘,好内功,你怎会不觉得冰冷冻手呢,就取了它做了兵器?”
江岸便将如何与这兵器结缘的说了大家听。
章竹听后笑道:“那季年说这是一把剑的剑心,如果是真的话,这把剑的名字叫‘萃影’。
“须弥有五大神兵,师妹的业火排第二;江兄弟的萃影排第三,这萃影更神秘,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第四就是风鸣枪,祖师已经传给风鸣将军,这是唯一一把入世的神兵,世人都知道;第五是我那张玉玦神弓,也是唯一一把祖师与师公合力打造的,别的都不知道来历,都说天上掉下来的。这些都是听师父当传说讲的。”
青竹忙问:“那第一呢?”
章竹笑道:“第一叫弑因,说能斩因断果,所以叫弑因。更没人知道,更是传说一般。”
又道:“如今一下目睹了两把神兵,实在三生有幸了。我明日回西山给你们打造两把剑鞘且使用着吧。”二人都道了谢。
众人又问:“这萃影既然叫剑心,那剑身又叫什么?如今何在?”
章竹摇头回:“不晓得,一直都以为这是一把独立的剑。之所以叫剑心,是因为它不像剑,像剑的内嵌。
“也不知道那季年如何知晓的,说的是否是真话。等师父回来,我再问问。”
青竹又问:“那云大哥的归鸿刀如何?我和雪儿去他家那会,也只见着了刀把。
“今日一见,感觉特像梅山上镜月湖的湖面,四季无痕,却终年有水流进流出。这也很奇,依你说,这把能排第几?”
惊雪笑道:“问这种小孩问题,你也真是够会闹的。”
云风笑道:“哪能与神兵相比。”
章竹笑道:“云兄过谦,这归鸿刀与风鸣枪齐名,自然一点不假的。云兄,能否一赏?”
云风道:“有何不可?”
江岸又跑进去拿了出来给章竹,章竹接了,拔出来月下赏看。见刀光如水,把一片院子都映白了。
章竹又在刀身上弹了一指,发出的声音如天外惊弦,先是一惊,后使人神怡。
章竹笑道:“妙,”东方也道了个“妙”。
章竹道:“若论江湖排名,这件兵器当排第一。”
云风忙道:“章兄过奖了。”
章竹道:“非也,小师叔知道我不是信口开河之人,等明日,大家到西山玩玩,我还有东西给大家看,那时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虽说师妹与江兄弟的兵器有名,但依我看,还缺一样东西。”
大家忙问是何?章竹回:“人间烟火。”
大家听他一说,两眼相比,心间又细细想来,竟有些情理。
东方大赞道:“章兄不愧是名家,我心头原先也明白这刀当排第一,却说不出为何来。再没有这四个字妥当了的,谁又能想得到?
“想这刀也是经过血的,可未见半点杀戮之气,却见人间烟火的太平之气象,观之,使人心神安宁,实在妙不可言,这方是神兵。”
章竹听后无比欢喜,就举杯敬之,以为之知己。
大家听了,也都觉有理。
云风听罢,就想起在芦竹山时,江河对他说过“莫使归鸿刀染了杀气,成了魔刀”的话来。
如今听他二人解,心头清楚明白过来,悔之差点毁了此刀之妙,心下欢喜,更视章竹与东方有点拨之情,想着就失神愣住了。
水月道:“你们再说,他要遁地了,还是吃雪儿一盏茶吧。”
大家都笑了起,吃茶说笑,起三更方安排歇下。
惊雪姐妹回屋躺下,又说了半日话,提及家中,又哭了一场,至寅时还不曾睡着。
惊雪因说:“不说了,好好睡一觉吧,我在,你别怕。”
青竹道:“我怕什么?我不怕。”
惊雪道:“我和江岸把姜译德他们杀了,那感觉很恶心。知道你今日杀人了。”
青竹惊讶问:“把姜译德杀了?为何?”
惊雪便又提起姜译德的事来。青竹听了,很是愤怒,骂道:
“这群禽兽不杀留着做什么?恶心什么?你不知道我今天多欢喜,我拿石头砸那吴长流时,心里又恨又痛快。再来一回,我还砸,我现在还想砸。”
惊雪笑道:“你现在怎么这么重的杀气?我不想你手上沾血,那东西不干净。好吧,不管了,有多少杀多少,你告诉我,我替你杀。”
说着忽笑了一声,青竹问:“怎么了?”
惊雪回:“没事,他那天也说了这样的话,我说以后不想行医救人了,他说‘该救还得救,你先救人,变坏了,我来杀’。”
青竹问:“江岸?”
惊雪应了声。青竹道:“这话有点像样,看来你当真了。就是怎么跟江心说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算了,我会替你做主的,江心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惊雪道:“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且问你,怎么就章师兄留下来?”
青竹道:“他喜欢我,留下来陪我一起死。唉!真傻。不过我已经和他讲清楚了的,我们只是好朋友,等下辈子再做夫妻。你知道的,当时以为就要死了,所以有什么话都说得清楚明白。”
惊雪叹道:“章师兄人倒好,有情有义又有本事,你竟然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青竹道:“没什么样的。”
惊雪道:“云大哥也不错,但水月姐姐喜欢他,他们似乎缓解了不少,也放下了许多恩怨。东方??”
话未说完,青竹便道:“谁说我喜欢云大哥?没有的事。”
惊雪惊讶起来,翻身看她,说:“我没有说你喜欢云大哥,你不会真的吧?啥时候喜欢上的?在他家给他爹看病那会?”
青竹道:“没有没有,你听岔了,睡觉吧,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说着,搂上惊雪。
惊雪也不再追问,只叹“睡吧”。姐妹二人便闭目睡下。
如今且说这日夜里,最属煎熬的莫过于神农谷的独孤仁了。
正是读书无心,离去不甘,留下难受,心头苦得了不得。也无心睡眠,于是趁月下山寻酒吃。
来至山脚,见十里山路,酒篷满地,欢饮说笑的人数不胜数。
独孤买了坛酒,一路走一路饮。一路饮,一路买。不知觉就到了那日埋葬青竹姐妹衣物的竹林间去了,那衣冠冢已经长了些草垛。
独孤就坐在一旁石头上吃闷酒,看着斑驳的月光出神,直至人声渐销,婆娑的夜响更加安宁了,独孤大醉,倚着竹子睡了去。
恍惚间见钟离梦携刀走来,不觉一惊,登时醒了,见一黑衣女子飘然而至,大惊,提刀立起,大喝:“谁?”
那女子站住脚步回:“是我。”
独孤定睛一看,才认出是陈雪,便又坐了下去,说:“怎么不睡觉,也跑下来做什么?快回去。”
陈雪却道:“原来师兄心里没有师姐,难怪那么绝情,可怜师姐的痴情错付了。”
独孤道:“你懂些什么?是,是我对不起你师姐,那我又能怎么样呢?”
陈雪道:“感情的事确实也强求不来,你要喜欢谁不喜欢谁都罢,我不关心这些。这次我非要跟着来其实是有事情请教大师兄。”
独孤道:“什么事在神农谷里头不能说?”
陈雪道:“师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独孤听了,噌站起来,喝问:“你说的什么话?”
陈雪道:“师姐怀了你的骨肉吧?”
独孤惊讶问:“她告诉的你?”
陈雪道:“没有,我又不傻,别人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前但凡她身体不适必定拉我诊脉,让我分析辩证一番。
“这次她病了那么久,我要给她诊脉,她却不愿意,还很紧张。饮食也突然有了变化。
“起先她心情很好,可是后来突然病重,偶尔崩血,我想一定是师姐她打掉了孩子。
“至于为什么,我才是师兄不愿意要吧,或者师父发现了不愿意。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也不问。
“总之是师姐自己的选择,我也没问她,也未向人透露,师兄应该知道,师姐是我的命。只要师姐甘心,我无所谓。
“直到后来,你在西山闭关,她去西山看你,回来之后,又变了个人样,几日之间,神魂尽失,不知因何,更不让我们瞧医。
“最后却选择与师父一同离开。师姐视师父如父,怎会这样选择?除非她清楚师父不可能好过来了。
“后来我给师姐换衣服时,发现她腹部有一掌印还没有消退完,我想这一切都与大师兄有关吧?”
独孤听了,半晌才回道:“是我对不住她,那一掌确实是我打的。
“当时我睡梦中入了梦魇,不知道你师姐来看我,我惊醒之间打了一掌,我也不曾想会这样。”
陈雪道:“这个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打的师姐这一掌。既是无意打的,师姐也肯定没有怪你,可是为何师姐不愿意医治?你也不回来看她,直等到她死?
“这一掌显然不是师姐的死因,为什么你们一个宁愿死,一个狠心见死不救?我相信师姐等你回来看她救她,可是她绝望了。”
独孤大汗淋漓,抓狂问:“你要干嘛?你师姐走了,走了,是她不让我救,我能怎么办?”
陈雪道:“是你希望她死,你梦魇之中说了不该说的秘密。除此,别无解释。
“你当下没有杀师姐,还算你良心未泯,有些情义。
“师姐也没有说出你的秘密,宁愿带着师父一起走,估计也是念在这点情义之上。
“我想知道是什么秘密,让你变成了见死不救的人。是否与师父突然中风有关?”
独孤只觉口干舌燥,提起酒罐了下去,浑身颤抖不止,回:“你几人料到了这一切,也没有问出口,现在为什么又要问?烂在心里不好吗?”
陈雪道:“起初我是想烂在心里的,可是大师兄现在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已练毒提高修为,正一步一步走入魔道,我怕你把神农谷带入覆灭之地。
“另外,我刚刚用神农斩试探过杨阁了,他以为我是你。
“虽然很快就发现我身材与你不符,知道我不是你,但还是说漏了嘴,说你们之间有约定。
“我想那几日你们打的火热,然后师父才中风的。是你们合谋害的师父对嘛?”
独孤道:“话到了这,我还怎么讲?当时海平侯的儿子在神农谷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必须要救神农谷,我必须要救你们。
“但师父太固执,就是不愿意听我们的建议把小侯爷的失踪说成是昆仑山人所为。”
陈雪道:“可是海平侯来了,并没有为难过神农谷半分,师父是对的。”
独孤癫狂喊道:“你懂什么?要不是我们从中斡旋,海平侯怎么可能不怪罪神农谷。”
陈雪愤怒回:“你们的斡旋就是让师父中风?师父的中风是不可能再好了,对嘛?所以师姐才带了师父一起走。”说着,眼泪直流。
独孤抓狂笑道:“如今你叫我怎么面对你?小师妹,你别怪我了。”说着突觉不对劲,道:“杨阁怎么会放过你?”
陈雪道:“是他发现不对,逃了,总之,他也必须死。”
独孤道:“你打得过他?你几时武功这么好?唬我?”
陈雪道:“大师兄,你自尽吧,也别让小师妹动手了,毕竟你也确确实实的对我们好过,那些好都是真的。
“你死后,我也不会毁你名声,自当你为情所困,想不开,自杀了。神农谷自然有二师兄,他比你适合谷主之位。”
独孤道:“你练成了神农十三斩?”
陈雪道:“练至二层境了。”
独孤听了笑起来:“二层就要学人清理门户?”
陈雪道:“我的二层境与你理解的二层境不同。师父也没有练成一层境。”
独孤听后,大惊,诧异道:“胡说八道。”
陈雪道:“你太小看神农斩了。十三斩才算一层境。还记得那个山洞里的那本空白书上的两句话嘛?
“算了,不说了,这是师姐的离梦刀,我替她清理门户。你把练的毒药吃了吧。”
独孤并不信,当时挥刀就向陈雪斩了去,谁料陈雪身也未动,将离梦刀一旋,插入地里,阻断了独孤的刀气。
独孤见之,大为震惊,便取了毒药吃下,立时狂功大发,就杀向陈雪。
陈雪也拔刀对阵,只一招“开山”,独孤已经被压了回去,抖着手,惊道:“开山?”
陈雪飞上去,两人又打了起来,听那陈雪边打边说:
“你与我的区别是,你有第一斩,我没有,以哪一斩为第一斩都使得,这是一个圆。同门一场,我打给你看。”
陈雪把内力收了大半,来来回回的变化着刀式,独孤却只能死板接招,被陈雪一斩“问路”打在独孤的“斩心”之上。
独孤重伤呕血,跪在地上癫笑起来,说:“原来如此。原来那两句话才是心法。不劳师妹动手了,我死后,师妹能否忘记我的不堪。”
陈雪红着眼道:“不然我为何要保你名声?”
独孤泪目道:“多谢小师妹。”
一时又回想起自己生平,觉得索然无味,不曾痛快过,于是握起残刀,半点不犹豫的捅进了肚子里。
陈雪流着泪道:“或许,我也是和师兄一样挣扎着活的人,只是你在挣扎时伤了不该伤的人。残刀明天白师兄他们会来收了送回神农谷。”
独孤道:“谢谢。对不起。”说着就呕着血,再也不能说话,双眼垂着泪,慢慢咽了气。
陈雪也蹲着哭了好一会,仍旧回南山之上换了衣服,天也就大亮了。
这会白术与常志勤等神农弟子正寻独孤不到,一时寻至山下,听说独孤那边死了,大惊失色,慌忙跑去见了,都大哭起来。都认为是白天那陈青竹害他有了反常之举才害了独孤自尽的。
陈雪只说:“何必怪在别人头上,人家欠他什么?”于是将刀拔出,在那边浮涧清洗干净了给白术,说:“带回去给二师兄吧。”
众人见她像变了个人一样,冷冷的,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害怕,都很纳罕。
白术道:“现在怎么办?”
常志勤道:“还能怎么办,先回神农吧。”
白术道:“不看经典了?”
陈雪道:“好好学医不好吗?咱们神农谷的武学你们练明白了嘛?就真的比别人家的差?”
一言让白术与常志勤想起了那小凤对各派说的话来,也都叹气。
于是收拾好独孤遗体,前方殓入棺内,一行人送回神农谷去。
只陈雪半道便留一纸条说要带钟离去天南地北看看,就消失了。
众人也就骂了她几句,也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