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之时,独孤又从昏厥睡梦之中醒来,倒是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
一时请百里义来见,方问:“师父与师妹是怎么走的?”
百里哀叹一回,说道:“服毒。今早师妹端了药进来,将人都支开了,也是没料到的事。
“后来许久不见人出门,进去一看才知人已走了。这是师妹的遗书。”说着将遗书给了独孤仁。
独孤仁撑起来看毕,又念起钟离的好来,万分懊恼,坐在床上泣不成声的。
百里也无限悲伤,抹着眼泪宽慰他:“师兄也别太悲了。师父和师妹服毒一事我压着不让人知道,只有志勤、陈雪和我知道,只说病故的。未必瞒得住,但也只好这样了。”
独孤点点头道:“这样很好。”收好遗书,又强撑着到灵堂来,跪在伊道尹灵前数落自己罪过。
一时又哭及不能照顾好钟离有负嘱托,便扑到后面,搂着钟离的棺椁哭得好不凄凉。
一时,药膳已煎好,弟子进来告知百里,百里劝独孤吃药歇息,独孤哪里听,恨不能相随而去。
陈雪跪着守灵,早哭肿了眼睛,无气无力的说:“师兄想让师姐白死了嘛?”
一句话轰得独孤几乎魂飞魄散,直愣住了,百里方扶他回屋吃药歇息。
独孤拉着百里问:“小师妹为什么那样说?她我说师妹白死?你们还有事瞒着我?”
百里宽慰道:“大师兄别多想,并无别的事。她讲话向来如此。想来是要说大师兄不顾惜身体,师妹泉下不安的意思。”
独孤听了,点点头道:“她们肯定怨我没照顾好她们大师姐。”
百里道:“不会,师兄好好歇一歇。”
独孤道:“你去吧。另外师叔公才入土不久,师父和师妹的事就不要发丧了。我也不喜那些江湖人来打扰师父、师妹清静。”
百里义道:“我也是这意思。”
独孤点点头,百里便自到前头忙碌去。
至六月十一日,方将伊道尹与钟离梦入土安葬妥当。
独孤也因连日来不得练习刀法,日日静养,觉来精神好了许多。
只是仍不敢深睡,时有梦魇欺压,也是苦不堪言。
此事之后,陈雪以打理崖屋和杨桃园为由,搬到那边住下,其余杂务不变,仍每日回来做功课,只是少了许多天真烂漫。
这日大早,独孤因思及钟离,又因练不成刀法,心中苦闷,信步闲逛,不想游至杨桃园这来了,便上来看陈雪。
陈雪沏了茶来给他喝,就说要到前面做功课去。
独孤见她这般,也料到她是心里怨自己没照顾好钟离。
便笑道:“就不能陪大师兄吃杯茶说说话?”早斟上茶,让她坐下。
陈雪只得坐了,也不说话,也不喝茶。
独孤道:“你师姐不在了,你沉闷了许多,担子也重了许多,总不如以前爱笑了。”
陈雪一听提及钟离,便又红了眼,淡淡回:“人总会变,迟早的事。”
独孤道:“是怨着大师兄呢吧。怨得对,那天灵堂上你说‘师姐白死了’,我便知道你们都怨我。为我,可不就是白死了嘛。”
陈雪只看着瓜果,也不回话。
独孤又叹道:“你师姐一定跟你抱怨过我吧?”
陈雪抹了抹泪,回头看着他,有些生气说:“就是师姐从没怨过你,才叫人生气。
“我就想问大师兄一句,师姐好好的为什么病得那么重了?除师父和你,我要给她诊脉她都不让,当我是傻子嘛?
“我还要问一句,师姐既然为你病得那么重,你为什么只顾着练功?也不回来看一看?那刀法比师姐还重要?”
独孤沉默了半晌道:“是,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谁也想不到,你师姐也想不到。
“神农谷出了这么多事,你们哪里知道我心里急?师叔公走了,师父病重,我们一下子变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随时都是任人宰割。
“师父为什么病重?以前大家都以师叔公为傲,谁料得到这么突然?我们的靠山一下崩了。
“如今就乘我们这些小的,我不着急练功,怎么护你们?
“唉,可惜这刀法太难了,别说十三斩,就是前面十二斩,也不过是勉勉强强罢了。
“若有外敌,不知又靠谁。”
陈雪听了,一时也怨不起来,擦了擦泪,说:
“师父尚且练不成,师兄又何必心急?急也没用,反弄个顾此失彼,岂不??”
说着略顿住了,转口说:“可不就与二师兄他们商量切磋着来?或有感悟也未必。”
独孤笑道:“怎么不商量切磋?难道你觉得大师兄是那小心眼的人?
“前天我才把完整的刀谱给了你二师兄。你二师兄还不愿意看呢。
“我说明厉害,命他修习,他才接了去,练了两天没什么进益,就说不练了,也是难为他了。
“小师妹不如也看看?这谷中,师叔公独夸过你,或许你能成。
“若成了,师兄将谷主之位传你。如今不论是谁,只以神农为要,不论别的。”
陈雪听了,说道:“我连第二组斩都练不成,师兄何必拿我开玩笑。
“且咱们神农的武学也不止这刀法,师叔公不就很厉害?”
独孤笑道:“话是没错,但天下人皆知我神农绝技是这刀法,若失传了,或使得不三不四,岂不叫人笑话?
“简单来讲,就好比一家菜馆的招牌菜是佛跳墙,可结果却做得一般,甚至做不出来,这不是叫人笑话?”
陈雪道:“那就改菜谱就是了。而且,难道我们神农的绝技不是医术嘛。”
独孤叹道:“你哪懂江湖险恶?你的话虽没错,可我单单拿医术保护不了神农谷,保护不了你们。”
陈雪也不再做辩解,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起身说要往前面去了。
独孤只说:“刚才师兄说的是真心话,你好歹也参悟参悟吧。”
陈雪回他:“再说吧。”便闷闷的走了。
独孤见她去了,也只摇头叹息,自言自语:“我也宁愿你们无忧无虑,只是独独害了你师姐。只怕下辈子她再不愿见我了。”说着,便垂下泪来。
将晚,陈雪用过晚饭后回到杨桃园,却见独孤还坐那发呆。上来问:“师兄怎么还在这儿,前面正寻你吃饭呢。”
独孤回过神来道:“怎么就这时候了?这就回,你歇着吧。”说着起身走了。
陈雪见他这般忧思憔悴的,心里也是不好受,惟叹气罢了。
一时洗漱出来,已是明月如水,不禁怀思起友人故人来。坐在藤椅上望着月想:“也不知江心到了家没有,但愿她一切都好吧。”
又念她师姐:“师姐,这月亮是不是你变的?你好傻,何苦呢?其实好些事情我也能猜出个大概,你太苦了。
“今天大师兄要我也练练斩心诀,我才什么水平?没什么意思。神农谷里的人都变了,没有以前那般透亮。
“等过了这段时间,你和师父出了三七,我想出去行医,你说好不好?看些小病小灾应该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
“不过,今天我倒不自觉想了想咱们的‘十三斩’,想到了好些问题。你听听是不是这道理:
“就那把破刀来说,虽不是什么稀罕神兵,但那也是精钢淬炼而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怎会断得只剩下这点长了呢?
“且以前历代谷主武功修为了得,谁能砍得断这刀?刀身上的缺口也不像是与人打斗时留下来的。
“我记得以前师父有跟我们讲过,这刀曾经在三位谷主手中断过三次。而那三次都是师祖们三次练成神农十三斩后断的。
“为什么练成了刀法,反而断了刀呢?
“神农十三斩分为:擎天、问路、入谷、开山、断水、砍樵、采药、出谷、济世、忘名、归谷、断刀、斩心。
“这其中第十二诀就是断刀,难不成师叔公、师父连断刀诀都没有练成?不然为什么没有断刀呢?
“如果这样,又谈何练就斩心诀?斩心更不知斩的什么,如何就把心斩了呢?
“也不知这些想法对不对,对练刀有没有帮助。兴许大家都有过这些想法吧,我也不想跟大师兄说。”
正想到这,突闻“哐当”一声,原来是一个杨桃掉下来砸中了石桌上的茶杯,倒唬了陈雪一跳。
陈雪突冒出一想法来,不禁自言自语道:
“不对,难不成那三位谷主只练到了断刀这一层?未曾练成过斩心诀?这不可能吧?”
说着,突然又听一个杨桃掉下来砸在桌上。
陈雪笑了笑道:“师姐是你吗?还是祖师仙灵?我真猜对了?”
才一问,又有杨桃砸了下来。
陈雪颇为吃惊道:“真的假的?我要怎么做?我把想法告诉大师兄和二师兄吧?”
问完,等了好一会,却不见杨桃掉下来,又问道:“总不能我自己练吧?”
话音刚落,却起了一阵风,刮得树叶婆娑作响,吹落了一地的杨桃。
陈雪笑道:“原来是风,瞧我倒魔怔了。”
又看向月亮道:“师姐,我歇下了,晚安,替我跟师叔公和师父问安吧。”
于是起身回屋合门熄灯。才躺下,又听外头杨桃“噼里啪啦”的掉着。
翻来覆去半日也睡不着,心想:“不管了。”便起身整衣出门,直往前头独孤仁的院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