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很多年,扁桃始终忠心耿耿跟在顾吟微身后,一路看着她从不起眼的更衣变成宠妃,又从宠妃晋升成皇后,直到她成为权倾天下的太皇太后。
扁桃庆幸自己跟对了人,更庆幸当初楚楚被撵出顾府时,自己是唯一对楚楚伸出援手的人。
扁桃走了,她走的时候,顾吟微给了她一袋钱,扁桃并没有接。
顾吟微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过了午时,暑气愈发重了,树上的蝉嗡嗡地叫个不停。
顾映霞午睡刚醒,当她得知顾倾容居然用黑寡妇来害人,气得脸都绿了。
“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然后呢?”
“然后……然后……”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直到化做一缕惆怅。
“我也想不出办法对付黑寡妇这样的毒物,你打算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
顾吟微表情松弛,头发也松松垮垮,捧着一本前朝野史认真翻看。
“咦?这不是我的书吗,怎么在你这儿?”
“你的书,你的书不是早就烧掉了。”
顾映霞脸红,吐了吐舌头,抓起扇子扇风掩饰自己的尴尬。
“阿青,我的书你记得帮你藏起来。”
“二小姐手上这本,是你午睡前看的,你自己不让我收。”
“哼,反正我不管,我的书被她看了,我吃亏了,你和楚楚不给我炒两斤焦糖味儿的瓜子,这事儿没完。
楚楚陪着笑:“昨天刚炒半斤瓜子,三小姐这么快吃完了?”
“早就吃完了,我一天能吃十斤瓜子,我打嗝都是焦香瓜子味儿。”
“三妹妹跟我走,我带你吃瓜子,看好戏去。”
“好,等我多带点瓜子。”
“吃什么瓜子,走,咱们去吃席。”
姊妹俩一出院门,顾倾容便隔着高高低低的树丛,向她俩喊话。
“两位妹妹也不等我一等,这样大的暑气,你们脚程又快,仔细中暑,得亏今晚宁小姐的生辰宴办在水榭阁,那儿绿树环绕,最适合歇凉。”
“喏,这是我替咱们三人给宁小姐准备的生辰礼,二妹妹你捧着吧。”
礼盒四四方方,正中央系着一朵绸花,绸花周围点缀着些花朵,这些花朵中有一朵呈紫红色。
顾吟微凝视着顾倾容,顾倾容唯恐她们二人看出端倪,催促她们快走。
“生辰宴快开始了,咱们快些走吧。”
顾映霞指着那朵干花道:“这花都红得发紫了,大姐姐怎么不换一朵,咱们去参加生辰宴,又不是去参加鸿门宴,送一朵紫红色的花,岂不是不美,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宁小姐不喜欢红花,喜欢紫色的花,她的喜好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顾倾容一马当先,两个妹妹不急不缓跟着她,临近水榭阁,四周的灯笼逐渐多起来,穿红着绿的秀女们,带着贺礼前来赴宴。
能被接到宁荷玉邀请的秀女,要么与她相熟,要么身份尊贵,故而她的生辰宴办得很隆重。
顾倾容一到场,周围的人立刻招呼她过去坐,她是个善于交际的交际花,宴会上很多人她都认识。
扁桃跪在小桌边给顾映霞斟酒,而后又给顾吟微斟上一杯,宴会上人很多,说话声此起彼伏十分嘈杂。
扁桃贴着顾吟微的耳朵轻声道:“一石二鸟。”
顾吟微接过酒盏,轻轻勾唇,算盘打倒得挺精,所谓一石二鸟,这礼盒便是石头了,她和宁荷玉便是二鸟了,无论黑寡妇苏醒后咬到谁,顾倾容的计划都会得逞。
毕竟献礼的人是顾吟微,礼物出了问题,还伤了人,凭她怎么说,别人会误以为她才是凶手。
顾吟微从袖口处取出一张傀儡符,轻轻往黑寡妇身上一拍,礼盒上那朵紫红色的花颜色黯淡了不少。
宁荷玉端坐主位,她举起酒杯侃侃而谈。
“今晚备下薄宴,邀诸位姐妹欢聚一堂,感谢大家赏脸来吃我的酒席,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众秀女纷纷举起酒杯,说着些祝福的话。
三三两两的秀女开始往宁荷玉身边送礼物,顾倾容唤道:“二妹妹你也去。”
顾倾容缓缓起身,捧着礼盒献给宁荷玉。
“宁小姐生辰快乐,祝宁小姐芳龄永继。”
宁荷玉吩咐丫鬟收走礼盒,顾倾容双颊泛红,有些醉醺醺。
“宁小姐,快打开看看,我们二妹妹给你送的这份礼物,可是庞娘子的双面绣。”
宁荷玉一听这话,解开礼盒上的红绸开始拆礼物,顾倾容佯装绊倒,一杯水对着礼盒,精准无误的泼了上去。
宁荷玉拆开礼盒,发现里面的绣品果然出自庞娘子之手,她满脸笑意,可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一杯果酒便泼了下来,洁白的绢布上,流淌着一大片淡黄色的水渍。
看起来像是一道无法填补的伤痕,宁荷玉的眼刀,比杀人的利刃更锋利。
“顾倾容你存得什么心,你二妹妹前脚刚给我送礼,后脚就被你给毁了。”
顾倾容还处于呆愣中,黑寡妇沾到了水,却并没有从礼盒上跳出来咬人,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宁荷玉一巴掌打在顾倾容脸上,许多人跑上来围观,一些聪明人早就偷偷溜了。
先前还热热闹闹的生辰宴,这会儿已经杯盘狼藉,十桌九空。
顾映霞站得远远的,目不转睛盯着水谢阁的动静。
她时不时举起手里的瓜子往嘴里喂,腮帮子快速滚动着。
扁桃和楚楚两个人给她剥瓜子,都不够她一个人吃。
礼盒上的符文被顾吟微捏碎,黑寡妇身上沾染了酒水,宴会上的酒连人都能醉倒,别说醉倒一只黑寡妇了,此时黑寡妇已经陷入了沉睡。
顾倾容低头翻看礼盒,嘴里念念有词:“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一定有纰漏。”
她伸手抓住黑寡妇大力摇晃,黑寡妇受到攻击,跳到顾倾容手背上狠狠咬了她一口。
顾倾容气急败坏的脱下鞋子去打黑寡妇,黑寡妇跳到宁霜荷身上咬伤了她的腿,丫鬟们赶来救援,黑寡妇一跃跳到顾倾容背上。
顾倾容像个猴子一样四处挠痒,嘴里喊着:“救我,快救我。”
宁霜荷身边的丫鬟举起礼盒,用力往顾倾容脑袋上一砸,黑寡妇终于死了,重新变成一朵干花,直挺挺的掉在地上。
宁霜荷捂住嘴,一步一步往后腿。
举着礼盒的丫鬟吓得魂不守舍,跌坐在地,手足并用慌乱的往后爬。
顾倾容的额头上冒出一股黑气,这是黑寡妇死后释放出来的毒气,此时毒气已经在她脸上形成一大块黑斑。
有人踢翻了灯烛,有人被绊倒,还有人跌进湖水中。
宁荷玉害怕急了,虽然是顾倾容先闹事,毁了她的生辰宴,但是用礼盒打顾倾容的人,是宁荷玉的贴身丫鬟,这就等于是宁荷玉,毁了顾倾容的脸。
丫鬟跪在地上抽泣:“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顾家大小姐当时冲奴婢喊救命,奴婢出手救她,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你出手打她,一则为了替我泄愤,二则为了救她,你忠心护主,我会尽量保住你。”
“马上派人回宁府给父亲送信,必定事无巨细将水榭阁的事情如实相告,让我大哥找刑部的去查黑寡妇的来历,务必要落实顾倾容携带毒物赴宴的罪名。”
夜空中的月亮很圆,星星却很少,顾吟微抬头观月,这才发现原来古人所说的,月明星稀,并不是假话。
楚楚往地上铺了张草席,顾吟微安静的躺在草席上,手里拿着柄团扇。
香气徐徐丛香炉吐出,墙角处有蟋蟀唱歌。
“楚楚,我们以后还会遇见很多,比黑寡妇更毒的人,你害怕吗?”
“楚楚不怕,该害怕的是坏人。”
“你说得没错,该害怕的是坏人。”
“可是我有点害怕。”
“小姐害怕什么?”
“我害怕,自己会变成坏人。”
顾吟微的声音很轻,楚楚忙着给香炉添香料没有听清她说的话,等楚楚忙完回过头时,顾吟微已睡熟多时。
顾映霞揣着两大包瓜子出去,回来时瓜子都散完了。“二姐姐,我发现好多……”
楚楚压低声音:“三小姐小声点,二小姐睡着了。”
顾映霞卷起袖子道:“我抱她进去。”
楚楚道:“还是我来吧。”
“你的手还没痊愈,大夫说了不能用重力。别看我人小,我力气很大。”
顾映霞幼时跟着芳姨娘习过武,所以力气比一般人大,她抱着顾吟微小心翼翼将她放到床上,楚楚替顾吟微掖好被子。
顾吟微迷迷糊糊道:“让星星别闪,把月亮关了,我要睡觉。
顾映霞蹑手蹑脚关好窗户,鼓起腮帮子“呼”地一声,吹灭寝房里的灯。
楚楚抬起后背往眼角处抹,见顾映霞出来,她急忙吸吸鼻子,背过身去。
“花好月圆夜,你怎么突然哭了?”
“奴婢想起芳姨娘刚进京那会儿,三姑娘孤孤单单,天天哭着吵着找姨娘,我们二小姐哄着三小姐吃,哄着三小姐睡,那时候三小姐还没有凳子腿高,这会儿三小姐比奴婢还高,还有力气抱得动二小姐。”
“是啊,我长高了,也长大了,我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了。”
“楚楚,你我都知道她不是二姐,可我不许别人欺负她。”
“实话告诉你,今日打得顾倾容毁容的丫鬟是我买通的,二姐下手还是太仁慈了,她不愿意做的事,我来替她做。”
楚楚眼中闪着泪花,说话断断续续:“三小姐……你……你真的长大了。”
“顾倾容,单听这个名字就知道顾慎之对她寄予厚望,如今她的希望破灭了,顾慎之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扶持我。”
“小姐睿智,听说夫人和老爷,正马不停蹄从宜州往京城赶呢。”
“当初二小姐接了夫人的表哥到宜州,夫人与老爷有了隔阂,后来大小姐荣获秀女考核的前三甲,夫人与老爷冰释前嫌。”
“这两年大小姐在栖凤阁的风头盛,老爷也因此格外爱护夫人,听说夫人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夫人怀胎两个月就舟车劳顿出远门,也不知道她这一胎保不保得住?”
顾映霞听了半晌,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如果是她,此番决计不回来京都,横竖女儿的脸毁了,应该设法保胎,只要守住腹中孩子,无论生男生女,她依旧能坐稳顾家主母的位置。”
“夫人可不甘心,一辈子留在宜州当顾家的主母,她还指望着大小姐攀龙附凤,将来接她进京当诰命夫人呢。”
“她的算盘打得不错。”
顾映霞对着镜子卸妆容,阿青帮她取下头上的银簪。
“夫人机关算尽,不过是为小姐做嫁衣。”
顾映霞的语气笃定:“就算没有顾夫人为我做的这件嫁衣,我也能风风光光嫁给皇上。
京郊城外的一艘客船上,顾慎之捏着拳头来回踱步。
顾夫人扶着后腰,一只手按住额角,“老爷,你好歹也歇会儿,来回走了上千遍,也不能长出翅膀飞到栖凤阁去。”
“歇,以后歇的时候还多着呢,倾容如果不中用,全家都得歇菜。”
“不还是有老二和老三吗,再不济我肚子里还有一个。”
“你一个妇道人休要胡言,倾容貌美又温顺还知道服软,皇上就喜欢这样的女子,顾吟微虽貌美却是块硬骨头,顾映霞资质平庸难成气候。”
“可现在倾容的脸毁了。”
“给她治,倾家荡产也要治。”
“若真倾家荡产,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
顾慎之指着顾夫人破口大骂:“都怪你胡乱买东西,黑寡妇那样的毒物,也敢让倾容带在身边。”
“我从胡商手里买来抓臭虫的,谁知道倾容会偷偷带走。”
“老爷说得没错,倾容的脸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治。”
夫妻二人商量得好好的,一进京就去找大夫给她治病,结果一下船顾慎之就跟着刑部的人走了。
顾夫人挺着大着肚子一间一间找客栈,安顿仆人以及车马和行李。
顾慎之日落之时才回来,还责备顾夫人入住的这间客栈太简陋,骂她多花冤枉钱。
顾夫人耐心解释:“老爷,京都的物价和宜州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看就是你挥霍惯了,不知道节俭。京都物价再贵,一碗糖水难道能卖到五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