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汉,士人的地位无比崇高,读书人亦然。
当然,仅仅习得三百个常用汉字的陈易算不得什么士人。
但是,对于这些乡野村夫来说,识字习文的人地位就代表着崇高地位,那是与他们泥腿子完全牛马不相及的技能,所以村长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手里的拐杖抖个不停,要不是身后两个儿子扶着,这会儿说不得得跪倒在地。
“自然是道中的小先生们教的。”陈易淡淡回道,想起渡口军营的那些个夜晚,那些教子的小弟子前往他们的营地,向每一位军士传授学问的时候,眼神里不由得露出了向往。
从那些见识广的战友所讲,普通人要想学文字,必须得进城找那些有学问的先生,还要准备好束修、腊肉,还有平时的孝敬,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得到教育的机会的。这种得之不易的机会到来,使得每一名士兵都格外的珍惜这种机会。
而且,就连陈易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学会汉字的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眼睛里有了灵气,不再是那些田舍夫眼睛的麻木迂腐。
汉字是一种象形文字,在学习的过程中,不仅仅是训练了人的记忆力,还有就是想象力和逻辑能力都会有很大的提高。
陈易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学会文字之后的他们,对于地图,对于战局,对于战斗,视角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他们经历不同的普通士兵来说,农民出身,从能够活动开始,就要为这个家奉献出自己的劳动力,整日整日的劳作,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使得他们的身体产生了一种机制,那就是对于外界的信息屏蔽掉本来的感知,逃避痛苦的现实,渐渐变得麻木僵硬,按照常人的话来说,就是愚夫。
张修所做的,仅仅是开智罢了。
当打破了这些军士常年保护自己的精神外壳之时,他们的思维活跃程度超过了一般人,他们的积极性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比如这一次张修的召集令,这些士卒在出发之时就已经相互讨论过,那就是趁着这次机会,尽量的将自己的家里人迁移过来,他们每一个人感受到了五斗米道的善意,以及这背后的力量。渡口那地方的田地远远还未到底上限,他们现在也都分了田,生活上也有五斗米供养着,自然都不想再在小村子呆下去了。
就如陈易,他根本不担心村长的阻拦,且不说村子里的驻守祭酒,他自己就能动员自己相善的几户人家以及自己的家人,他有一种直觉,这是一次机会,而且是一个人一生中极少遇到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就连他自己也绝不会想到,往日里在田土上忧虑收成的少年,会在有一日考虑起出人头地这种看似遥远的事情。
挣脱村长几人的纠缠,陈易径直向家里赶去,在路上他不停地紧着自己的衣服,里面有他向几个小先生求得的书册副本,这些书册其实就是专门用于教导他们识字的,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通过屯长向张修询问是否能带回家时,张修没有犹豫,当即点头。
书册有限,陈易自己携带的书册,就是自己挤出空闲时间从什长那儿抄过来的,这一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那贪玩小子抓起来,找个借口打一顿,然后再教他识字。
突然,他想到自己离家前,儿子泫然欲泣的模样,陈易叹口气,慢慢熄了打一顿的想法。
摇摇头,有些惋惜的想着
“可惜啊,上一次教子的大规模的招收弟子,这小子资质不够,没有被录取,当然,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不然,自己得叫自己儿子先生,这叫什么话?”
接着又想起营地内那些小大人一般的小先生,对于他们,他是从心底里佩服的,年纪虽然不大,可是一个个学问都很高深,自家那小子没被选上也很正常。
.....
张修此时正站在一个小山之上,望着下边蜿蜒的河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此时的张修全力的发动着自己的能力,太阳穴都在微微发胀,在旁人无法看到的张修眼中的视角里,他眼前的不仅仅是物质世界,其中漂浮着无数的数字模型,这些日子里,他在自己的数字世界中不断的堆砌程序算法。
毫不客气的说,此时的张修就是一个人形自走式计算机。
河水的流量他早前已经让人测过了,而且根据此地土着的说法,这一条河全年流淌,没有过断流,加上巴郡此地的气候,更没有过冰封的风险,根据目前张修的计算,在他的脚下建起一座小水坝,靠着这条河的长年不绝的水力,就能够轻松的为一小型的木材加工工坊提供动力。
“唔,不知道钺氏那边的构件做的怎么样了,钺茂保证的那么坚决,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张修皱着眉头,想起了钺氏族地正在忙碌的金属构件的制作,一边思考着,他一边从自己的随身挎包里取出几块果脯,一刻不停的塞入自己的嘴里。
还是老毛病,相比张修这个经过升级的脑子,他这具‘平凡’的身体承受不了,所以每一次他全力施展自己的能力的时候,都要补充糖分、碳水。不然就跟前世那些低血糖的人一般,突然倒地不起。
脑子急速思考对于身体的负担,张修是深刻的体会到了,他也能体会到,为什么古人说那些聪明的人慧极不寿了,而且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就他张修的经验看,要想维持长时间的脑力活动,需要随时地补充蛋白、糖分。
钺氏在铜器上的制作精度,张修是一点也不担心的,他至今都还记得在吴家村寨的大堂里看到钺氏制作的礼器的震撼,如此瑰丽复杂的铜器工艺品都能够制作,张修所要求的简单金属构件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令他有些忧虑的是,钺茂口口声声保证的材料强度问题,张修对于铜合金了解不多,在他自己的概念里,铜不论是什么合金,都还是比不上钢铁的。
只是张修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他眼中的钢铁制品和此时汉代的工艺钢铁完全是两个概念。
“呸!”张修将嘴里的果核吐了出来,果核飞出一个弧线,被河面上的风吹着连打几个滚,一头扎入下方的河水之中。
流速、落差、流量,轴距,一个个数据在张修的眼前闪过,他紧紧握住拳头,仿佛握住了那股庞大无比的力量。
“这么算下来,功率小了点,不到2kw,不过可以当做试验,作为以后推广的模板,”张修微笑着自语道。
熹平五年的张修心态平和,此时的社会矛盾也没有发展到黄巾时期那么剧烈,放眼望去,都是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场面。
转过身来,张修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王平:“王平,你去清点一下此地道中积攒的粮食财货,按照这一次修水坝的消耗给我列出个消耗表来。”
“诺!”王平恭敬领命,这个时空的王平遇到了张修,本就出众的资质,加上张修的毫无保留的传授,他是极少数在功课上低于田成和根生这两个天才的人物。
而且王平的数学天赋极其优秀,这也怪不得前世根本不识字的賨人王平能够做到蜀汉的将军,说明他这个人天生的统筹能力极佳。
看着王平转身,张修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心里也觉得王平是一个可造之才,不仅仅是在学问上的领悟力,而且在事实务的执行力上也没的说。
“师父!师父!”底下传来陈喜的呼喊,声音清脆,回荡在林中。
张修回头,只见那个身手矫捷的少年蹦跳着向张修跑了过来。
待近了张修身前,陈喜拄着腿,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讲道:“师..师父,汉中的匠人到了,还有些年纪小的孩童,应该是师父你曾提..提过的咱们的小师弟们,听口音是关中那地方的。”
「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