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煜麟很冷,很冷。
冷得像坠入冰窖,空荡荡的,四面八方都在漏风。
好黑。
什么也看不清。
意识在不断地下沉,下沉。
好疲惫,一直这样睡下去也不错。
忽有灼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这点温度不足以驱赶严寒,却在凛冽的风中那么独特。
贺煜麟伸出手抓紧眷恋的温度,眼前的视线在他抓住的那一刻变得明亮。
他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捧在掌心中,用热毛巾不断地擦拭,对方的态度很认真,像是在对待珍宝,连指甲的缝隙处都没有放过。
“我是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女人身着尊贵华丽的凤袍,东珠步摇在鬓边晃动,不是顾诺是谁?
“我居然会梦到你,是要死了吗?”
顾诺听见贺煜麟的声音偏头看来,旋即不高兴地蹙眉。
贺煜麟见她蹙眉,流露出一丝对他的不满,他没力气分辨这份不满是针对自己,还是因为他刚才说得话。
不过没关系,反正也大差不差。
“我不在乎你高不高兴,我只要自己快活就够了。”贺煜麟说。
“对,只要我快活就够了,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父皇是这么想的,皇兄也是这么想的。”
贺煜麟心情糟糕,心口隐约不舒服,但比之前好了许多,
“父皇给我所有的特权,允许我游山玩水,太子皇兄明明生气,气的想把我丢出东宫,又只能强迫自己忍下来。”
没错,贺煜麟知道贺昕霖不想在东宫看见他,觉得他很烦,迫切希望他赶紧搬出东宫。
但那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看他们为我破例!”
贺煜麟估计是昏了头,竟然对顾诺说这番话,可这里是他的梦,除了在梦里,这些话还能跟谁说呢?
“我什么都没有,就连他们对我的破例,都是因为我的身体活不了多久。”
贺煜麟有心疾,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听说怀他的时候因故早产,被名医救回一条性命,但也活不了太久,迟早得死。
“他们因为我心疾对我特殊,就算再生气,我做的再过分,看在我病了马上会死的份上,也能忍下来。”
贺煜麟那日在书房里帮贺昕霖处理政务,听贺昕霖问什么时候入朝帮他,他的心里是有一瞬间开心的。
但很快因为心疾搁置,贺昕霖也觉得是自己说错话,迫切想把这件事翻篇。
他配合的给彼此台阶,想就此揭过这件事。
可怎么能不去想呢?
不去想自己如果有个健康的身体,拥有寻常人的寿命,是不是也能跟太子皇兄一样?
“那日我在房间看我的保命药看得出神,在想我倘若入了朝堂会有怎样的光景?想的太入神,没发现太子皇兄来找我,回过神只来得及看见他离开的背影。”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奏折去了梧桐宫找你。”
“是烦透我了吧?”
贺煜麟其实什么都知道,遇到的所有人都说他聪明,有颗过目不忘的脑袋,但知道他的身体又会唏嘘哀叹。
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天妒英才,无数人在他眼前摇头,说他如果能活得更久一点就好了,说他要是没有心疾就好了。
他刚记事的时候,其实不知道心疾到底什么,偶尔有身体不舒服的症状,吃一粒药就好了。
结果眼前的热闹来了又散,散了又来,周而复始,逐渐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他。
比如父皇和皇兄的纵容,也不是完全属于自己,是属于那部分缺陷和残疾。
“我讨厌他们对我的特殊,可又想通过这些来确定我还拥有些什么……”
“我是不是很坏,很烦人?”
“其实母后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累赘,谁碰到我谁倒霉。”
贺煜麟喉头哽咽,疼得犹如被刀子生生刮过。
顾诺看得动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顾诺倾身抱住躺在床上的贺煜麟,将他的身体拢入自己的怀中。
贺煜麟喃喃自语,“好像又变热了,不是手指头上的一点点温度。”
“母后,你为太子皇兄找我,为贺禹碹找我,什么时候能为了我找我呢?”
“看见你带着贺禹碹逛夜市,给他买很多东西纵容他,我真的好羡慕啊……”
贺煜麟精力不济,又睡了过去。
唯有睡着无意识的时候,他的骄傲才会放下防备,眼尾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过,滑过面庞。
顾诺用手指帮他把泪痕擦去,又用热毛巾帮他擦了擦脸。
想了想,她又取来冬天用的雕花暖手炉,放进他被子里。
热源一靠近,贺煜麟就把它抱起来,用身体圈住。
说是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在睡着后用这种姿势。
顾诺只是给了他一个暖炉,他就连带暖手炉一起蜷缩。
顾诺在房间待了很久,才走出房间。
这是一家宫外的客栈,尚展传消息入宫,贺珩修立刻通知她,与她一起出宫。
贺珩修正在外面和太医说话,从太医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不断擦汗可以看出,太医没有让他满意。
“没办法就想办法,朕高官厚禄养着你们,不是听你说没办法的!”
“微臣无能,皇上恕罪!”
贺珩修见到顾诺出来,沉声道,“滚!”
太医提着药箱滚了,现在客栈没有旁人,为了防止闲王有心疾的事情扩散,贺珩修率先把人都清理了一遍。
“老二怎么样了?”
“刚才醒过来一次,以为是做梦和臣妾说了些话,没过多久重新睡下。”顾诺不打算多提那些话,她打算任由它成为贺煜麟一个梦。
他那样的脾气性格,戳穿不是什么好事。
顾诺现在仅有一个问题,“太医他们怎么说的?”
其实顾诺有从细枝末节上得到了答案,她就是不信,就像和系统对话时,她同样不相信一样。
贺珩修顿了顿,回答道,“有办法,老二他只要保持心情愉悦,不大喜大悲,就不会发病。”
因为房间没有外人,伺候的人也为防止走漏消息被贺珩修赶出去,所以贺珩修亲自提起桌上的茶壶,给顾诺倒了杯水。
“他随身携带的药朕一直命人备着,用到明年都绰绰有余,你若不放心等会朕去取一瓶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