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人者人恒吓之——习惯了阴气森森、纸人纸马、极乐灵屋和哀乐开道,夜半行荒郊的何以笙仆见那一头驴的魂魄一出,竟是刹那之间拉了一串,三十一只色泽暗淡,近乎透明的驴魂魄排了足有十多米,驴挨着驴,魂魄贴着魂魄,整个人就感觉一股冷意从尾椎骨直上了头顶的卤门——这,便是他刚才经历过的吗?
这……是一种可以让他,可以让所谓的仙、神、佛烟消云散的力量。他不禁回想刚才在宿舍中,被小白以神束线切割、解剖,最后拉开的场景。只是拉开的一瞬间,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是空白的。
他没有那一段的记忆!
他看着三十一只淡淡的魂魄,便听小白道:“驴有三十一对染色体,果然如此……魂魄能够有意义的最小拉伸,和生物个体的染色体是有关系的,数量相等!”说完,便随意凝神、定点,宛若星辰一般的点出现在驴子的魂魄之中,纠结成一复杂的阵。“驴子啊驴子,我就送你一副万劫不坏之身,飞天驰骋之能。以后你再也不需要为人驱使了……当然,我希望你有追求一些,修一个人身,成仙作佛。”他说完,那驴子的魂魄就由一串重新变成了一个,叠加在一起的阵法已经玄奥难测。
神束线一勾一放,那魂魄就回到了驴的肉体之中。小白的手轻轻的在驴子的耳根上抚摸了一下,脸上带着笑意。
驴子打了一个响鼻,轻轻蹭了一下小白的手……
小白笑道:“好好努力、好好活着吧……先苟且一些时间,等自己的修为有了,身体不坏的时候,再浪。神功在手,却让人做了驴肉火锅,那可就太亏了!”
说完,又在驴子的背上拍了拍。
这驴子一双大眼睛毛乎乎的,眼睫毛修长,很是漂亮。
然后,又和何以笙点点头,便率先离开了。
何以笙低着头,一路跟着小白回到了宿舍之中,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始终难以平复。刚才他听见了什么?小白竟然给了一头驴“万劫不坏之身”还让一头驴有了“飞天遁地”之能——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小白的话的真实性!如小白这样的境界的高人,岂会去诓骗一头驴子?他说是万劫不坏,那就是真的万劫不坏,毫不掺假!一直等小白说:“想问什么就问吧。”之后这才问:“万劫不坏?”
小白“嗯”一声,说道:“它有很多名称,比如我媳妇叫它绝对防御,不灭真罡,乌龟壳……当然,叫什么无所谓。你既然学物理,那咱们还是用物理上的概念来说吧,你知道粒子隧穿吗?”
何以笙道:“知道。”
只不过现在这一理论仅仅还停留在猜想的程度上。光究竟是粒子还是波,也还在探讨当中……
“说白了,就是粒子和粒子之间,看似紧挨着,但其中却有广阔的空隙。粒子的核心很小,但因为……”说到这里,他就是一顿,有些不好讲了——要讲清楚这个,简直能要命。这牵扯到了最新的理论,新理论和现有的、何以笙掌握的理论之间存在着不止一代的代沟,怎么说清楚?
最后只能画出了一个圆,中间画了一个小点。指着圆的线说:“这些有点儿一言难尽,这个你可以理解为原子核,这个圆是粒子的大小。所谓的万劫不坏,就是这一个圆的这一层膜,就好像是皮球的皮一样……”
这讲的是真心累……
何以笙沉吟,思考,然后自己成功的创造了“原子膜”这么一个词语。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也多多少少有了解了。
何以笙问:“这一法门真的能够万劫不坏吗?”
小白道:“原子弹都打不坏……”
“原子弹?”
小白:……
这沟通起来真心累。
“今夜已经不早了,何道友留一下地址,等我的消息吧。这些随手而为的东西若是道友感兴趣,以后自然可以随意学习的。”心里却想着:“等到去了我那里,随便拉出一个人就能给你补习,也省了我的劲儿了。这教人真不是我的特长……”故意用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表示自己困乏了。
“那我明日再来……”何以笙告辞,却装作不明白小白话里一些推脱的意思,表示明天再过来拜访。
何以笙一走,玉莲便道:“先生,这人怎么这样?”玉莲很想说——这人怎么就这么的不要脸呢?
小白道:“这啊……要是换了我,我也这么不要脸。人,是一定要学会自己争取的。他知道知识宝贵,所以才会死皮赖脸当做听不懂。明明知道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捏死,但依然要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往上扑……你看他不喜,是得寸进尺,臭不要脸。但我啊,实际上却是分外的欣赏的……”
玉莲道:“先生……”
小白道:“睡吧,已经是不早了。”
第二天的时候,何以笙果然找了过来。不过却不再是黑夜而是白天,以“小先生朋友”的身份来到了学校。小白也不否认,其他老师见他谈吐不俗,更听闻乃是剑桥大学的物理、数学两个系学出来的高材生,那态度一下子就显得热情起来。相比那些学文学、学政治、学经济的,何以笙这样学习数学、物理的更珍贵。文学、经济、政治这些文史类的,只要记性好一些,稍微努努力,谁也能学个七八分,出去装装逼是很容易的……如今上流的社交场合多是这种人。
但理工男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儿入门难,精通更难,最主要的是学出来还不能当官不能装逼,吟不出一手好诗,泡不了进步青年——但真正学出来的,却没有一个不是身具超越常人的天资的。
这群人只能让人仰望,望到脖子都断了,都难以望其项背。
何以笙在小白上课的时候,就坐在后面旁听。如同小白这样的超越真人,遗世而独立的大能,他的每一句话,甚至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也都是值得人揣摩的。哪怕只是看着他,跟着他,小白一句话都不说,也能让何以笙受益匪浅。一天好几堂课,同样的内容,小白讲了五遍,何以笙也听了五遍。
每一遍,感觉都不一样。
“老师,我有问题!”最后一遍快要下课的时候,何以笙举手,以一个旁听学生的身份问出了一个问题:
“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相互冲突的时候,我们应该遵循程序正义呢,还是遵循结果正义?西方法治的精神在于维护程序的正义,这也保证了司法的独立性,那么……我们现在的落后,是不是源于太过于不重视程序正义了呢?”
小白听的不禁笑,说道:“旁听就旁听吧,竟然还有问题……那么,我就来说一说这个吧。首先一点,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二者,都有正义两个字。但二者维护的正义是不同的。程序正义维护的是统治者的权威性,这和正义、邪恶无关。知道过去的官府断案吗?它们的程序是很正义的,也是被严格遵守的。譬如百姓告官,按照程序,先打了板子之后,才可以进入下面的程序……西方,他们在开审前法官要按着圣经发誓,然后让原告、被告分别讲话,这就是程序正义。结果正义维护的不是统治者的利益,而是被统治者的权益——因为按照程序正义,被统治者几乎是没有机会获得正义的!就如同我之前说的民告官,一上来你什么都没说呢,就被人敲一顿板子。同样是害杀人命,按照程序正义的话,因为有自首情节,虽然故意杀人,但回头是岸,判处无期。然后因为其家人使力,利用程序正义,逐渐无期变成了有期,有期再减刑,最后运气好遇上了大赦天下……于是,一个杀人犯就跑出来了。但结果正义不一样,结果正义不讲过程,只问结果。一个杀人犯,还是故意杀人,说什么也要用命来填补……”
“世上的精英会告诉你们这样的私力复仇会导致社会大乱,让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没有一个统治者会崇尚私力复仇。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君子之仇,十世犹可报。那一个提倡复仇的年代,实际上正是整个华夏文明最为璀璨,最为辉煌的年代。春秋战国,崇尚复仇的本身,就崇尚了另一种东西——”
小白掷地有声,讲道:
“将信和义置于生命至上!”
当“信”和“义”高于生命——生死之外无大事。
因为对先祖的信,因为对朋友、兄弟的义,因为对君、国之忠,因为对信仰之忠,所以那一个时代才多持剑游学,慷慨悲歌之士。才会为了一个信诺,抛头颅,洒热血。这样的品性,实际上和“私力复仇”是息息相关的,彼此之间一体两面。没有人可以单独的剔除了私力复仇,却又能够让人将信义放在生命至上。
蒲扇一般的大手举起来,小白说:“我的手心,是信诺重于生命,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我的手背,是私力复仇,是结果正义。若想得到我的手,有手心,就必然有手背。若是害怕私力复仇,那便要砍掉我的整只手!”
“所以……”他给学生们留了一个作业:“这就是你们的作业,这只手你们是要,还是不要。要是为什么,不要又是为什么。这个作业我可以多给你们一些时间,就……一个月吧。一个月时间,够不够?”